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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散文:六棵南瓜

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家的菜园里意外的长出六棵南瓜。两片肥厚的子叶中间夹着一个嫩绿的芽尖儿,在一片枯黄的杂草中显得十分灵动。这是父亲扔得瓜瓤里的南瓜籽,今年又发了芽——晚年的父亲喜欢吃南瓜。

不就是几棵南瓜苗吗?有什么稀罕的,村边的垃圾堆里到处都是。

拔了吧!栽上茄子辣椒西红柿,大人小孩都爱吃。

院子里打麻将的几个乡邻你一句、他一句地说着……我,默默不语。

去年腊月,老父亲刚刚去世;今年清明,南瓜苗破土而出。在我的潜意识里,这六棵南瓜就是父亲灵魂的再现,就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他们怎么能明白我的心思呢?

三年前,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我急忙从运城赶回老家。然而还是晚了,屋子里早已挤满了前来看望的乡亲。老爸静静地躺在他躺了一辈子的土炕上,再也起不来了……一向能说会道的老爸临终前竟然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在我一次次哽咽的呼喊声中,他只是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眼皮——瞬间又合上了。平生健康壮实的父亲,此时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直至无奈地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张开过。

是埋怨我没有在他身边尽孝吗?还是怪儿子回来的太晚了呢?

父亲的匆匆离去,给我留下了终身的悔恨——每当想起和他老人家阴阳两隔的那一刻,我的心总是隐隐作痛。

父亲的晚年,如果我能在他身边守候,或许他的人生至今还是一个逗号;也许他还能跨九十、越百岁……然而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果。我——一个他唯一的儿子,除了深深地内疚,一切的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父亲喜欢吃南瓜,所以他喜爱种南瓜。

庭前原本只是一个三四平米的小花园,被父亲侍弄成了一个小菜园。不同品种的蔬菜,把小小的菜园点缀得满满当当。靠东房的一侧全是扁豆,十来根长长的绳子从房顶落下,把“攀爬能手”引向了高高的屋檐下。夏末秋初,连成一片的扁豆蔓像是一个绿色的大屏风。邻居们进门就夸,看你爸种得扁豆长得多带劲儿!父亲听后总是一边把他的旱烟抽得“呲呲”作响,一边咧开他的嘴巴“嘿嘿”地笑。

在这里,我最想说得还是父亲的南瓜。

在一米多宽的小菜园南边,父亲种下一溜儿南瓜。往南是水泥硬化的院子,再往南便是邻居家的后檐墙。就在这不足十米的小小天地,父亲用旧木椽搭建了一个一米多高的南瓜架。从南瓜蔓爬上架的第一天起,有事没事父亲都会到瓜架前摆弄一阵子。看着一个个金黄的、翠绿的,或长的、或圆的南瓜悬挂在他的瓜架下,父亲是何当的荣耀:他额头上闪着亮光,嘴角儿挂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满满的成就感!

我每次回家,父亲都会把我拉到他的瓜架下指指点点,“炫耀”一番;并不厌其烦地给我传经送宝。尽管他的儿子从小就不是个受苦的料儿。

父亲是个农民,健壮勤劳智慧。他种得瓜果总是比别人家的大而甜;他种得粮食总是比别人家的多而香。这是一个父亲在儿子心目中,最简单而深刻的印象。

记得那一年,父亲面带丰收的喜悦把长得最大的一个——长一米二三、重十四五斤的南瓜放到了我的车上。只可惜这个倾注了父亲半年心血的大南瓜,我和孩子们铆足劲儿地吃,也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还是烂掉扔了。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还是愧对了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父亲是个庄稼户,他十分爱惜粮食。不知多少次,他把别人掉在饭桌上的米粒菜渣,用手拈起来,重新放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知多少次,他把快要发霉的馍块用毛巾擦擦;将要变坏的剩饭在锅里热热,然后又咽到他的肚里。

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尽管一辈子不在乎吃喝穿戴,更不懂得健身养生。但他在有生之年的八十三个春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尽管他一生经历过不少风险:打井时掉进了井里,砍柴时溜下了悬崖。然而倔强的老爸,耄耋之年仍然是无病无灾,善始善终,没有“连累”儿子一天。

父亲就是个种地的,他深爱着他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十来亩责任田他打理得“寸草不生”,果甜粮丰;别人扔掉不种的沟坡地,他利用农闲之时“开疆拓土”,八分开成了一亩,荒野变成了良田。院子里的香椿树,大门口的老槐树,都是他一手栽种并把它们“抚养”成材。春季香椿炒鸡蛋诱人的清香,夏日大槐树阴凉下的惬意,就是父亲给儿子最美的记忆!

……

或许是父亲的离去在我心中留下了遗憾,小菜园意外长出的六棵南瓜,我把它视为是一种天意——因为它们隐含着父亲的味道……它们寄托着儿子的思念……它们牵挂着我们父子未了的情缘。

我用从父亲手里学到的那点儿手艺,把挤在一块儿的南瓜苗分散移栽到菜园里,然后浇水、施肥、除草、松土……南瓜苗就像有灵性一样,出奇的茁壮,格外的诱人。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菜园的南头搭了一个离地面三尺高的南瓜架。南瓜蔓承载着我的特殊情感,一天天在延伸。瓜蔓每长一寸,花儿每开一朵,对我来说都是一份喜悦。尤其是一个小南瓜的诞生,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人们常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可南瓜并非如此,花未开,果先生。瓜型是圆是长,颜色是黄是绿,生来具有,一看便知。

这一年也是孙子出生的那一年。做满月的时候,前来贺喜的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我家院子里的这片绿洲:瓜架上的南瓜蔓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如伞的叶子随风摆动,似金的花朵竞相开放。

南瓜蔓子上了架,原来也是一道风景。客人们好奇地观望着、议论着……

六月份,南瓜正处于“青春期”,前来贺喜的年轻人不小心踩坏了两棵瓜蔓,我十分惋惜。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瓜蔓虽然踩扁了,但筋脉还是连通的。于是我就用湿土把受伤的瓜蔓小心覆盖,再用两个瓦片遮住阳光。后来,南瓜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春去秋来,风调雨顺。小南瓜沐阳光雨露,吸天地精华,渐渐长大成熟——或黄或绿的彩装罩着一件轻薄的白纱;面甜细腻的瓜肉里藏着饱满圆润的瓜子;或悬挂在高大的瓜架上,或滚爬在松软的泥土里……给人以诱惑,给人以希望。

事隔两年后的一天清晨,重病中的母亲没有随着太阳的升起恢复元气,而是和她的亲人做了永久的告别。那时的南瓜已经长大,厨师顺手摘下几个做了一顿猪肉粉条炖南瓜。父亲的无意之举竟然成就了母亲离别后的第一顿午餐,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巧合吗?我的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第三年,我一如既往地用父亲“传”下来的南瓜籽下了种。然而,可能是连续种植的南瓜籽基因退化,或许是“熟地”的地力儿已经耗尽。这一年的南瓜,瓜蔓短小、叶子发黄,仅有的两三个小南瓜还是歪歪扭扭、奇形怪状,就像一个个转基因的“畸形儿”。

父亲在他去世后的三年时间里,用不是他生命的生命——六棵南瓜,考量了一个儿子亏欠他的孝心。

从此,我家就再没有种南瓜。

作者简介:

郭云良,中共党员,稷山县人民政府督学,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西日报》《武汉晚报》《运城日报》及多种网络文学平台。小说散文集有 《远去的故乡》《故土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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