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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走出失去至亲之痛的?

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关于死亡的事情。虽然意外和不幸每天都在身边发生,但是它们似乎又离自己很遥远。关于“至亲的人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这种假设从来不曾有过,更不会有意识地做一些适当的心理建设和认知。

在面临突如其来的灾难时,我完全不知所措。

如果有如果,也许我会做得好很多。

那 些经历过的伤痛都会刻进骨子里,让我们对生活有更深刻的认识。但是没有人会想将这种伤痛翻出来重新咀嚼,甚至分享给别人。“辞世教育”的缺失,让丧失亲人 的人在这个过程中痛不欲生,甚至很长时间都无法走出阴影。妈妈从生病到离开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漫长而痛苦的煎熬。

我深知这种结果是我无力改变的,但是我原本可以做得好一点的,如果我曾认真了解和思考过这些事情的话。

这也是我今天梳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吧!



四月十八号接到妈妈突发脑干出血的消息时,我正准备签下人生第一套房子,计划新的生活模式。在飞奔回S城市的路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全都是和妈妈相处的点滴,还有前两天最后一通电话,她笑着跟我说“宝贝,等我回来哟!”悲痛像海水一样湮灭了自己。

医生很冷静地告知我们“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最乐观的结果就是她度过危险期变成植物人,然后随着内脏器官的衰竭和药物的副作用显现,最终人财两空,难逃一死。”

我不信,到处托人找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帮忙诊断,流着眼泪一遍遍地搜寻网络上的相关病例,并找出痊愈了的案例鼓励家人“对医生来说这是个概率问题,可是个体差异的存在不排除奇迹的发生啊!”

当医生的朋友对我坦言,真正发生奇迹的时候太少了。

妈妈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陷一堆仪器和管子中,各种药物注射进她体内,而我们只能守在外面一天又一天,使不上一点力,也看不到一点希望。我发疯似的四处筹钱,仿佛卡上数字的增长可以延续她的生命一般。但实际上,那些钱好像扔进下水道一样,毫无声响。

这个时候我面临了生死抉择上的第一个问题:要不要转出重症监护室?

我反复求证全国相关领域的权威专家,说不出是为了一点点希望还是让自己绝望,如果因为自己错误的决定剥夺了妈妈活下去的希望,我会愧疚一辈子。

每 天我们只有十多分钟进去看看她,握着她的手呼唤她,然后被医生催促着赶出去。我害怕突然被通知她离开了,而我们没有一个人陪伴在她左右;有一次探视时间我 进去,妈妈正毫无知觉地拉出一滩屎,我难过到了极点。她是一个非常自尊好强的人,这样人机一体毫无尊严地活着,是她不愿意的;而ICU的花费也是高昂的, 我知道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撑不了多久的。

当我们几个商量好,准备转出重症监护室时,我的心仿佛坠入深渊。她的病没法治,可是出了监护室就意味很快死亡啊,光是这样想就像往自己心口上插一把尖刀。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结果,我们甚至没机会好好跟她道别呢。

钱还没花完,等没钱了再说吧,我安慰自己。

不顾一切的等待渺茫的机会,比理性地思考放手容易得多。



于是在监护室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有时候她好转一点点,我们欣喜若狂,但大多时候妈妈不是肺部感染加重就是高烧不退。医生的一句话让我们在天堂和地狱间穿梭。那种在反复希望和失望中的煎熬,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那段时间我经常忍不住痛哭失声,走在路上精神恍惚差点被车撞到。我们每天等候着探视的那十分钟,紧紧握住她的手跟她说话,盯着仪器上的心电图观察她的反应,扒开她的眼睛让她看看我们,哪怕她一点点微弱的无意识反应也会鼓舞到自己,希望奇迹可以发生。

关于死亡的所有话题,我拒绝去讨论,也不愿意去想以后。我连想下一周的勇气都没有。

我需要的,是一点点希望。

十多天过去了,妈妈依旧昏睡。我们每一次准备转出监护室的决心在探视她的时候都会动摇,再等等吧!

输液没法在手上继续,那就在大腿静脉处置管吧!

肺部感染加重了,做气管切开手术吧!

没法正常饮食,插胃管注射营养液吧!

抗生素产生耐药性了,那换其他抗生素吧!

大量用药以及久躺不动,身体其他部位也相继出现问题,再把护心护肾护胃的各种药也用上吧!

……

妈妈的身体就好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拆了这块补那块。当一种治疗引发其他问题时,就被采取其他措施补救,然后又引起新的问题,再用新的药物去制衡,直到更多的问题出现,永无止境。

我问医生,妈妈会痛吗?她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我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使我一直不愿意去正视:当生命走到了尽头,身体极度衰竭,即将油尽灯灭时,妈妈已经丧失了判断力和决定权,因为医生的尽“天职”和我们的尽“孝道”,强行留下她,把更多的痛苦带给她,是一种比死亡更残忍的做法。

我们决定将妈妈转出监护室,不管这中间有多大风险。

医生说:“就算她毫无知觉,她有生命体征,在我们医生眼里就是一条命,我们的职责就是尽一切所能延续她的生命。病人在医院就要听我们的安排,除非你带她回家了,想怎么样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在全力治疗和回家等死中间,我们没有第三种选择。

医生不同意转出重症监护室,我们要么继续等,要么联系救护车回到千里之外的深圳。

我们决定回深。

这个时候,妈妈眼睛打开了,她还记得我们!

我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愧疚不已,那时几乎放弃她苏醒的希望了,可是妈妈的心智和记忆显然没有受损。

在亲友的帮助下,联系好医院回到深圳的我们遇到了新的考验。

妈妈已经度过了第一个生命危险期,但随着意识的苏醒,疼痛也跟着一并醒来。

肺部感染持续加重,每隔几分钟就要给她吸痰防止她的呼吸道被堵住;

她的关节也开始 出现僵硬变形,要用枕头固定住她各个关节的正常体位,隔一会就翻身拍背做按摩;

尿管插太久,她已经出现了尿路感染和肾结石的问题,随着肌肉的萎缩她也没办 法正常排便,只能用手给她扣出来;

因为之前大量凝血类药物的使用,她大腿静脉出现血栓,如果移动流入肺叶就可能造成窒息;

而胃管的每一次喂食,都会给她带 来剧烈的头痛;

她的视力也越来越模糊,有一只眼睛几乎已经失明……

可能死于并发症的阴影像魔咒一样笼罩在她头上。

而她只能轻微地眨眼点头抬抬左手,用最简单的方式跟我们沟通,表达她的需求。

没有任何护理经验的我们在照顾她时,遇到的困难简直难以想象。



第 一次打胃管时被喷得满身都是;

看到妈妈因为吸痰而身体剧烈抽搐满眼泪水时,不忍心去做却又担心痰堵住她的呼吸道;因为妈妈个子高大而我身型娇小,

每一次换 垫单擦洗身子翻身挪抱都是巨大的考验,害怕扯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管子,害怕弄疼她,几天时间就拉伤了自己的肩背和后腰;

当几个小时也没法明白她的需求时, 自己也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疲倦中……

我们这样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着,在家和医院中间来回奔波,因为长期熬夜和心力交瘁,几乎每个人都到了承受的极限。我自己也患上了抑郁症。

针灸推拿西药注射各种检测抽血化验……医院治疗方式大同小异,而妈妈病情一直没什么好转,我们辗转了几家医院,得到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她还活着,清晰得记得所有事情,拥有所有感知,但是也被拿去了所有的活动能力,她甚至连转一下头都需要我们的帮助。当疼痛无时无刻困扰着她时,疼痛成了她唯一的世界。

我反问自己:“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



当初不顾一切想要留下她的做法,似乎是错误的。如果未来几年甚至上十年,妈妈都要被这具身体困在床上,全靠药物和家人的帮助活着,一点点失去所有的感官能力最后衰竭而亡,这种死法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们都是巨大的伤害。

是继续治疗,还是决定放手?

在做这个选择时,我既害怕继续呆在医院延长妈妈的痛苦,又害怕因为出院而影响她可能康复的程度或缩短的宝贵生命。

但是当看到她在各种治疗化验中表现得痛苦不堪时,我们决定带她回家。

在照顾身体和关怀心灵上,我觉得后者更加重要。

但是在医患关系紧张的当下,医生把保护自己、降低风险、免担责任排在了首要位置,减缓病人痛苦不重要,一系列标准的流程制度才是最重要的,在医院只有病人,没有人。五花八门的治疗方案,各种手术药物,花钱如流水,最后实在没办法,还能在ICU里插满管子人工的活着。

当我哭着求医生给妈妈开一点止痛的药物或者安眠药时,医生说“这会抑制她的大脑神经中枢,到时醒不过来了你负责啊?”

我明白,在医院我永远不可能做主。商量一致后,我们把妈妈接回家里。

我隐约怀着希望,也许她回家换个环境,有亲人陪伴心情好转,会稍微好一些,姐甚至还给她买了拐杖。

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低估了她的痛苦。

在回家一个星期后,妈妈的情绪就一直低落消沉,她经常大声的叹气叫唤,表示疼痛,要么就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陷入她的世界不愿意搭理我们。我四处托关系, 通过朋友买到了各类止痛贴和安眠药。她越来越依赖药物,只有在昏睡的时候才会稍微舒服点,清醒时候她都会告诉我们她很痛。

长 期的压抑和忙累,让我也没办法给予她更多的爱和照顾,我有时候握着她的手静静的发呆,什么都不想做,有时候又会自言自语跟她说话,妈妈大多时候都是静默地 听着,偶尔用手抚摸我的头发。只有在给她做按摩推拿时,妈妈会表示出剧烈的反抗,我既心疼她疼痛,又担心她关节僵硬更加痛苦,任她在我身上抓出一道道伤 痕。

就像当初了解到的一样,妈妈身体免疫力非常差,一点点不注意就感冒咳痰,伴随呕吐发烧,她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像睡着了在打呼噜一样,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好几次想,也许死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

在妈妈走的头一天,我一直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妈妈高烧几天了,没办法往胃里打东西,一点点水都会吐出来,可是她不停地表示想吃东西,要吃肉。姐既想保持她的清醒,又不忍心让她被痛苦折磨,安眠药的量一点点加多。

我把头贴在她怀里,感觉到她的心跳非常的快,她闭著的眼皮有时候会剧烈的抽动。妈妈每一次呼吸,鼻腔胸腔里都会发出呼噜噜的声响,有时候呼吸会停好一会,我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她的呼噜声再次响起。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五十四,妈妈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面容安详,不似被病痛折磨变形的样子,整个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

妈妈最后几天,表示出强烈的求生欲望来,她并不想死。这成了我和姐心头的痛,我们没能救得了她,甚至都没能照顾好她,想到她这么早就离去可能是因为我们饿着她渴着她了,更加痛不欲生。我们花费了大量的心神和金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却好像又被自己毫不珍惜地毁掉了。

“因为自己做得不好导致妈妈走了”这样的念头一直隐隐盘旋在我心中,虽然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无数次被告知或者假想她最终会离开,但是死亡真正来临时,我仍然没有做好准备。

妈妈还那么年轻,在她回去老家前一直身体健康,她的一颦一笑都鲜活在我脑海中,我无法想象这么灵动善良的人就这么没了。于是对那边的人的怨恨也忽然像潮水一般涨起来,我怨恨自己,也连带怨恨那些导致她发病的人,黑暗的心理让我哭不出来,也没法跟外界正常沟通。

在沉默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忆妈妈生病后所有的事情,回想她的健康时候的点点滴滴。我觉得我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在她作为一个健康正常的人的时候,她原本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妈妈有自己的主见,自尊自爱,她曾经无数次跟我说过大病不能自理时不要去医院让她受罪,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不舍而一直忽略了这点。

我 一直没有去正视“她会死”这个既定事实,总相信医学的干预可以打破这个概率。在医院呆这么久,看到过数不尽类似的病痛和死亡,直到妈妈的身体渐渐变得僵 硬,我终于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生命的控制权,我们的身体更没有。人的生命控制在某种比我们更大的存在手中,而这个比我们更大的存在,最终会带走她。



死亡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会忽然想到,哦,妈妈没了。

就是把一个长在你身上、很熟悉的东西,生生挖走的感觉。

死亡就是你失掉这种熟悉感了。有一样对你很重要的事物,永远的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那个洞却一直在,永远的空虚着......

然后我脑子里就会电影碎片般闪过那些阴暗的画面:枯瘦僵硬的身体、火葬场、热气腾腾的骨灰、坟墓。

哦,这就是死亡。

痛苦,绝望,困惑,就像海浪。它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突然翻卷而出,撞击着发霉的记忆,朝我扑来。

我以为我会淹死在里面。

但是我并没有。在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我把自己的破损一点点修补起来。

那条曾经捆住我脖子的套索,变成了把我拉出深海的救命绳。

这段特殊时期,有很多人跟我分享了他们的痛苦和走出痛苦的心路历程。

那些残忍的时刻,总是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

不仅仅是死亡,我们的人生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晦暗失望的时光,遇到过觉得难以跨越的逆境:比如错失的工作机会;突如其来的疾病或事故;无法挽回的感情;破裂的家庭;或者生命的突然逝去......

好友跟我讲到他父亲在他大学毕业时去世的场景,还会禁不住满脸悲痛。

这些不幸和和艰难,不管是过去或将来,一定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们没办法避免,也无从避免。

我想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从这些艰难的日子里走出来,从这些苦难和不幸中汲取希望和力量,修复自己,修复这个世界。

原谅自己。

一直到现在,姐姐都会自责,是自己的错误选择,让妈妈过早离开人世,甚至在死前遭受巨大的痛苦。而在这之前,我也是一遍遍的责问自己,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自责只会把我拽进深渊,我沉在海底,无法呼吸。

我试着用妈妈的立场,轻声告诉自己:别这样,并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因你而起。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那一刻,我触底反弹,跃出了水面。

原谅别人。

生命非常的短暂。有时候看着身边活奔乱跳的小伙伴,我心里会涌起一股怜悯:所有鲜活的生命都将走向颓败,走向终结。当下纠结的、痛苦的、争夺的、愤恨的东西,放在生命的长河中去看待,其实多么微不足道。

有什么,值得我用负面的情绪度过生命里宝贵的每一秒?

又有什么,可以让我对每一个一闪而逝的其他生命恶语相向?

认清内心。

我一直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远。童年不幸,成长坎坷,几次创业又各种不顺。

我想赚很多的钱,买大房子,去世界各地旅游,学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个过程我不知道要多久,我也不确定未来是不是一定可以实现。我觉得我的快乐和成就感一定是源于这些事情的实现。所以我熬夜,不按时吃饭,忽略身边的人......

很长时间,我都是用外求的方式找幸福。

妈妈住院的那段时间,没办法自己吞咽食物,不能自主排泄,甚至连转动一下头都不能,被困在一张小小的床上六十多个日夜。



现在我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会想到她。

能亲自吃东西,感觉酸甜苦辣的味觉刺激;可以毫无疼痛的走路跳跃,去到想去的地方;可以痛快淋漓地排泄,有尊严地自理生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这些细小珍贵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意识到。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健康,享受着亲情,享受朋友的友善,享受着爱人的关心,可我一直缺乏感激之心。

是妈妈的离开,让我学会了以内求的方式感受幸福。

我以为那些悲伤会对我整个人生造成巨大的影响,永远不会消失,甚至从此身心残缺,再也没办法快乐。

但是时间教会了我,怎样修复这种残缺。那些艰难的日子,并不是要夺走我继续生活和享受快乐的权利,恰恰是它们,教会了我发现并且珍惜眼前的生活。

所有的残酷,只是为了更好地懂得美好的珍贵,并且拼尽全力维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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