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公英 2019-11-09

2019年10月31日，中国5G正式商用。十万亿数量级5G产业，大幕徐徐拉开。

中国不是全球5G最早商用国家（韩国似乎刻意争先），但无疑中国是5G时代最受人关注的国家和地区。5G，既代表着时代产业创新大潮，某种程度上也关乎和意味着大国的国运兴衰。

5G对社会发展影响如此之深远，其中的玩家，已不只是江湖之远，也有庙堂筹谋合纵、隐见刀戈之影。

聊起世界背景下的5G产业发展，“风云”，也许是比较合适的词汇。风云，让人想起“风云际会”、“甲午风云”这些词及其背后的大事件和大时代。在浩大的信息科技产业大潮背景下，5G商用将加速国际产业发展和变革，改变产业格局甚至影响国家的力量对比。5G弄潮儿，在奏出时代的强音。

一、扫盲：从1G到5G

5G，是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的简称。从1980年代开始，1G、2G、3G、4G，到5G，大约每十年技术换代。这期间，世界通信产业风云变幻，格局不断调整。

1G：模拟/语音时代

1G是属于大哥大的时代，当时常见手持设备是摩托罗拉8000X。

其实，早在二战期间，就有了战地移动通信电话。1941 年，摩托罗拉研发出跨时代产品SCR-300，重16 公斤，需要专门的通信大兵背负。直到1980年代，以大哥大为代表的移动通信电话才适合民用。

1G所采用的模拟通信系统有着很多缺陷，经常出现串号、盗号等现象。到90年代，1G逐步被2G取代。而中国的1G网络，则于1999年被正式关闭。

2G：数字/文本时代

1995年，新的数字通信技术成熟，产业进入2G 时代，最早的文字简讯从此开始。

从1G跨入2G ，是从模拟调制进入到数字调制。相较而言，第二代移动通信具备高度保密性，系统容量也在增加。同时，2G时代手机可以上网了，不过还只能浏览一些文本信息。

第一款支持WAP的手机是诺基亚7110 ，它的出现标志着手机上网时代的开始。而后的10 年，诺基亚逐渐成为全球最大的移动电话商。

3G：图片时代

1998年推出的3G网络带来了更快的数据传输速度，可以使用手机以更多数据要求的方式进行视频通话和移动互联网接入。“移动宽带”一词首先应用于3G技术。

在3G之下，有了高频宽和稳定的传输，影像电话和大量数据的传送更为普遍，移动通信有更多样化的应用，因此，3G被视为是开启移动通信新纪元的重要阶段。移动互联网，在3G时代真正拉开了大幕。

2009年，中国正式颁发3G牌照，比国际应用约晚十年。

4G：视频时代

4G具有速度更快、智能性高、高质量、费用便宜的特点。

2013年12 月，工信部宣布向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颁发“LTE/第四代数字蜂窝移动通信业务(TD-LTE)”经营许可，也就是4G 牌照。至此，中国移动互联网的网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字节跳动，应该属4G时代成长起来的互联网企业。

5G：万物互联时代？

2019年4月，韩国抢先在全球第一个进行5G商用。

2019年6月，中国政府出人意料（业界原预计2020年发牌照）向三大运营商及广电集团发放了5G牌照。2019年10月底，中国5G正式宣布商用。

2019，堪称中国和世界的5G元年。

5G与4G比，有巨大的代际技术提升，主要表现如下：

从1G到5G，各代际技术的主要特点和特征表格总结如下：

核心特点

最大连接速度

主要设备商

1G

模拟语音

2.4 Kbps

摩托罗拉、爱立信

2G

数字文本

50 Kbps

摩托罗拉、爱立信、诺基亚、朗讯、北电网络、阿尔卡特、西门子、NEC、富士通、三星、LG、华为、中兴

3G

图片/移动互联时代开启

2 Mbps

摩托罗拉、爱立信、诺基亚、阿尔卡特-朗讯、北电网络、华为、中兴

4G

视频

1 Gbps

爱立信、诺基亚、华为、中兴

5G

增强移动宽带、高可靠低时延、低功耗大连接

20 Gbps

华为、爱立信、诺基亚、中兴、三星

表格虽小，意味深长。特别是第4列，其实内含行业变迁、成败兴衰与通信豪门的生死悲欢。

以下按地区展开，浏览产业发展与兴衰画卷。

二、1G-3G：北美的荣耀与失去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应该是美国的黄金时代。其时，美国在政治军事上最终战胜了多年全球争霸的苏联，成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而技术和经济上，拜互联网所赐，美国领先全球飞速发展，并摆脱了一度被日本赶超的压力。美国这种繁荣的趋势，应该一直延续到2001年，直到911事件发生和互联网泡沫破灭。北美通信产业的黄金时间，现在看来，也与美国这个大时代背景同步。

这个时代，北美有三家典型的通信业明星大公司，摩托罗拉、北电网络、黑莓，代表着北美通信产业的荣光和失落。

全球科技标杆：摩托罗拉

摩托罗拉应该算全球移动通信事业的真正开创者。

1928年，摩托罗拉前身成立，最早主营业务是车载收音机，主航道已在无线电领域。二战期间，摩托罗拉进入无线通信领域，为美军提供了手提式对讲机、背负式步话机等产品，摩托罗拉成为无线通信的代名词。

二战后，摩托罗拉在无线通信领域不断创新发展，美国阿波罗登月计划的13个通信模块，由摩托罗拉提供。地球人能听到“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其实背后有摩托罗拉的功劳。

到1973年，摩托罗拉高光时刻：摩托罗拉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移动电话；而经过了十年的磨合和发展，1984 年，摩托罗拉把这种蜂窝式移动电话（中国人所说的大哥大）正式商用。摩托罗拉成为全球最大移动电话生产商。

积数十年积累，当时的摩托罗拉成为美国科技企业的标杆，被认为“地表最强科技企业”，风管无限。在此基础上，摩托罗拉更是在1985年推出全球瞩目、野心勃勃的铱星计划：向天空发射77颗通信卫星，覆盖全球，让地球上凡是能看得到天空的地方，就可以接通移动电话！

铱星计划耗时十多年，花费60多亿美元，到1998年完成布星任务。天才的设想与计划，变成现实。

然而，世易时移，铱星计划已不符合时代需求：（1）从商业角度，铱星太贵，用者太少，摩托罗拉铱星项目业务收入根本覆盖不了十多年巨大的投入；（2）更为重要的是，1996年，全球移动通信开始全面进入数字时代，诺基亚推出数字通信手机，摩托罗拉模拟语音通信技术落伍。

90年代末，世界移动通信霸主易位，侧面也彰显了通信产业的风云变幻与残酷无情。从 1995 年到 1999 年，摩托罗拉悲哀，模拟手机全球市场份额从 100% 骤降至 4%；而另一方面，1998 年 10月，诺基亚高调发布报告：“我们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手机制造商。”

摩托罗拉自此跌落神坛，进入衰落历程。

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在业务衰落过程中，摩托罗拉不断受到来自华尔街的压力与非难。摩托罗拉一定程度上因此失去了对战略业务的长期耐心，进行了公司分拆、资产出售等一系列自毁长城的资本运作。本应休养生息，做战略调整、布局和投入，却在华尔街的压迫下强颜欢笑、急功近利、“不使学”，摩托罗拉的下场可想而知：逐渐“黯然众人”。

在此过程中，对摩托罗拉而言有两件值得悲叹的大事件：

（1） 摩托罗拉移动终曲：2011年，摩托罗拉被迫分立成移动和系统两个公司（摩托罗拉解决方案公司至今仍存，市值近280亿美元）。2012年，新锐科技公司谷歌瞄上了摩托罗拉移动公司1.7万件专利，斥资125亿美元将摩托罗拉移动整体收购。此收购完成后，摩托罗拉移动业务没有根本好转，但谷歌应该已达到其收购目的：完成了对摩托罗拉移动专利技术的消化吸收。2014年，被榨干的摩托罗拉移动，被谷歌以29亿美元价格卖给了联想。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做商人妇！昔日的皇冠明珠，如此下场，令人唏嘘。至今的摩托罗拉手机，人还在，但，灵魂和气质，还有吗？！

（2） 错过世纪收购：2003年，摩托罗拉为了弥补其核心网技术的短板，计划斥资 75 亿美元收购华为。交易已谈成，却因为摩托罗拉当时的CEO变更而告吹。若当年摩托罗拉收购华为成功，这在现在看来，肯定要改写世界通信产业历史进程！而此交易若成功，美国政府现在也不需要自我羞辱地打击“中国公司”华为了！今日之华为，有专家称其估值为1.3万亿美金，而今的摩托罗拉市值，连华为价值的零头都不够。

摩托罗拉在中国曾经有百亿美元的投资和业务发展计划，但现在已寂寂无闻。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摩托罗拉在中国培养的科技人才，散落到各科技公司，继续支持着中国移动通信事业的发展。

中国5G产业的发展，也许应该感谢摩托罗拉的领路、指引和贡献；让路和不收购华为，就不感谢了吧，虽然客观，但显刻薄。

最后的贵族：北电网络

摩托罗拉同一时期，在加拿大也有一家世界知名的通信企业——北电网络。

北电网络是老牌企业，出身高贵，最早系美国贝尔电话公司加拿大分部，19世纪末期开始独立，历史比摩托罗拉悠久。与摩托罗拉类似，北电在二战时也是北美重要军工企业，为军队源源不断地提供军用电话、微波雷达和无线电设备，战功彪炳。

1995年，北电网络诞辰百年之际，迎来了其历史上最为强势、同时也许亦为其掘墓人的CEO：John Roth（中文名罗世杰）。多少在资本市场的诱惑下（公司股权激励金额达十几亿美元、总部大堂电子屏幕不断滚动公司股价），罗世杰采取了激进的发展策略，技术上豪赌10G光纤研发，成功并一度占领90%市场；同时，类似华尔街上市公司常见扩张手法，北电大肆收购兼并，1997-2001年四年间，共花费321亿美元进行大并购。尽管北电收购花320多亿美元收购的这些项目净资产只有11亿美元，却从概念上极大满足华尔街对北电的发展想象空间，北电股价不断攀升，其市值在最高峰的2000年达到2670亿美元，占多伦多交易所总市值1/3多，比今日的波音（约2000亿美元）还高。

本以为是百年老店再焕青春，没想到却是最后的暮光！

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北电客户从4000家锐减到400家，北电业绩和股价遭受重创。

退潮时，才知谁在裸泳。北电花300多亿美元收购的资产，这时发现：许多是垃圾，甚至化为乌有。

重压之下，罗世杰辞任。但颓势难改，后续北电并未出现力挽狂澜的英雄，却反而出现一系列不可理解、不可原谅的失误，如财务造假、拆解公司最核心的研发部门等，北电一步步滑向深渊。

而对这家百年科技企业的最后致命打击，应该还是来自技术路线的选择错误：北电为了节省研发费用，自身在同时研发的CDMA2000和UMTS（即WCDMA技术）间做出选择，下注CDMA2000，而将UMTS/WCDMA技术以3.6亿美元价格卖给了阿尔卡特。后来，CDMA2000技术被边缘化，WCDMA技术成为3G时代技术主流！北电技术战略选择错误，错失赛道，再也没有了翻身机会！

2009年1月，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北电申请破产，百年名企黯然退出历史舞台。

（北电曾经总部，现为加拿大国防部所在地）

北电虽然作为公司主体不存在了，但其遗产，依然在给通信技术产业发展做出贡献。

如，现今的5G巨头诺基亚，其通信技术其实很重要来自于：2016年，诺基亚收购的阿尔卡特—朗讯。而阿尔卡特的WCDMA技术，又很大程度上来自于3.6亿美元对北电UMTS/WCDMA技术的收购。

另外，北电破产时，爱立信以11.3亿美元买下其CDMA和LTE资产；同时，爱立信还和苹果、微软等组成财团以45亿美元收购了北电的6000项专利。北电的技术和资产，被巨头吃掉消化，在5G时代应该依然可以依稀感受到。

而与中国5G高相关的是，华为抓住时机，招聘了一批北电专家，并在加拿大成立了华为渥太华研究所。其中最著名的人员应该是北电全球网络技术实验室主管童文博士，他的身份现在是：华为5G首席科学家！

（中间捧牌者为童文博士；最左边那位，你该认得）

北电破产后，瓜分其资产和技术的，是欧美通信巨头，没有中资公司身影。估计中资公司即便想加入战团，亦不可得。但正如二战胜利后占领德国时期，苏联掠夺机器，而美国却吸引人才，最终谁更高明，不言而喻。在北电遗产继承上，华为也算分一杯羹，甚至后续被别有用心之人骂成华为搞倒了北电，虽属无稽之谈，但客观上北电这样的巨头倒掉，华为通过吸取经营教训和吸引人才方式汲取养分，算是受益者吧。

加拿大通信科技巨头，除了北电，还有另外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手机制造商：黑莓！黑莓在美国商务智能手机市场占有率曾一度近50%，但在苹果手机3G时代崛起后，黑莓迅速衰落，面临崩溃。与北电不同，而与摩托罗拉相似，黑莓在华裔CEO程守宗带领下，经过2016年以来近三年战略业务调整，已渡过危局，成功转型为企业软件公司，目前市值30亿美元。可惜的是，黑莓公司的手机业务已不复存在。如同联想收购摩托罗拉手机业务，与中国有关系、但似乎没什么让中国人自豪的是：黑莓手机业务卖给了TCL。至今市面上还有黑莓手机，只是，此黑莓，还是当年那个高端的商务黑莓吗？！

摩托罗拉、北电、黑莓，诉说的好像都是悲伤的故事。诚然，这些北美通信产业巨头的陨落，并不意味着北美、特别是美国科技产业的根本衰落。在美国，依然有傲视全球的科技巨头，如谷歌、微软、高通、苹果、亚马逊等，美国依然是全球最大的科技霸权之国。但也不可否认的是，特别是因为摩托罗拉和北电的衰落，北美在3G时代跌跌撞撞、4G时代跌下神坛，到了5G时代，更是难觅北美踪迹！美国政府无赖似地整完中兴、整华为，背后有其通信产业的困局和无奈。

斗转星移，摩托罗拉和北电如此下场，是中国竞争的结果？特别是因为华为而衰落？

从大的方面看，北美通信科技巨头之所以衰落，可以有如下三方面深层次反思：

（1） 资本市场：摩托罗拉、北电和黑莓都曾是北美资本市场风光无限的明星公司。而上市后的这些明星企业，往往股权比较分散，很多是华尔街的基金经理在主导资本市场甚至公司股东会的话语权。当公司处于上升期时，基金追捧，如烈火烹油；但公司一旦进入下行期，资本往往没有耐心。在摩托罗拉案例中，华尔街之狼坎伊成功逼迫摩托罗拉分拆，并导致摩托罗拉移动被谷歌收购。资本市场是双刃剑，和银行一样，晴天给伞、雨天撤。对行业大起大落的通信产业，并无长性的资本市场，是否是适合的发展道路？至少在华为看来，资本市场有风险、难以控制，还是敬而远之！

（2） 通信产业特点：现代的移动通信技术，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技术体系。一代通信技术的成熟和商用，需要前期做很多的技术研发、及业界沟通与合作。而前期发展、技术并未形成标准和定型时，可能有多种技术路线和方向，前期研发战略赌注很大。这对通信产业关键企业提出了非常严峻的挑战：需要看清未来趋势、选好技术路线、并懂得市场和客户需求，不能有大的失误。技术在不断迭代发展，没有谁可以永远领先，领军者尤需在技术发展路线上戒惧谨慎。摩托罗拉和北电，都是在根本技术发展方向有过重大失误，最终痛失好局；

（3） 国家体系：移动通信产业的特点，决定了领军设备企业其实是面向全球的。而现代通信巨头虽然多为跨国公司，但难免都有国家印记，没有谁是纯粹的全球企业。国家体系与世界产业，如何良好融合，是个难题！在奉行自由资本主义的北美，衰落的摩托罗拉和北电，被资本市场以正常的方式肢解；特别是北电，最后形式上尸骨无存。但这是最优做法吗？加拿大人在反思，其自由党领导人Michael Ignatieff谈到：“欧洲永远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诺基亚和爱立信身上，但加拿大却允许北电资产落入外国手中……并未想过我们能否重组北电，以保留加拿大的知识产权和研发能力。”5G时代，中国和北欧企业成为通信产业领袖，北美公司出局，这背后的国家体系和生态力量，值得思考。

2019年10月底，任正非在接受北欧媒体采访时亦回应了上述问题：“……美国公司之所以消亡，不是华为崛起之过，而是它们自己走错了路。”是的，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真正的常胜将军，先让自己处于不败的局面，然后等待敌人的失误和败局。西方有些人因通信巨头破败而呱噪华为阴谋时，有点既显小气、更贻笑大方。

现在看来，也许最大的嘲讽是，摩托罗拉当年没有把华为收购，这是比单个技术路线更大的战略错误！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但，世事难料，如果当年摩托罗拉把华为收购，摩托罗拉就会继续风光？被收购的华为，还会是现在的华为？华为被收购后，中国是否会出现新的华为？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这些问题，应该没有人可以作答吧。

清朝创始人努尔哈赤，本是满族没落贵族，亲近明王朝并在明朝军队里当差，对明朝军队非常了解。有了这样的基础，努尔哈赤十三铁骑起家后，能不断壮大，最终将老大帝国明王朝打败！而美国公司今日之衰败，除了其内部原因外，不容置疑的是，最大的外部挑战者和受益者，也许，其实，正是他在异域最好的学生——华为！

在近期任正非的系列访谈中，可以依旧感到任正非和华为对美国的感谢和敬意。但反向呢，呵呵，多情反被无情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