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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塔可夫斯基最后一部电影,人类命运的寓言

《牺牲》是塔可夫斯基的最后一部作品,每当想起他重病缠身,仍然奔走在拍摄一线,这种执着的精神总会让我无限感慨。塔可夫斯基的前六部作品风格、主题各不相同,尽管从《潜行者》开始,《乡愁》和《牺牲》延续了一定的寓言性,但在我看来,这部影片仍然在探索生命的意义和宗教的信仰,即使在最后时刻,他依然保持着乐观积极的精神,并将其充分体现在影片之中。

本片得到了塔可夫斯基崇拜者英格玛·伯格曼的全力支持,不仅获得了拍摄的资金,伯格曼更将其合作班底提供给塔可夫斯基使用,确保了本片形式上画面的美感、演员出色的表演和服化道的完美无瑕,也让塔可夫斯基在生命最后时刻将对艺术的追求和留恋做到了极致。

他在此之前曾给父亲写信说“我的爱国主义情感请去看《乡愁》,你会赞同我对自己祖国的态度。我相信善有善报,结束了这里的工作之后,我很快会和安娜·谢苗诺夫娜、安德烈及拉拉回莫斯科,拥抱你和所有的亲人。即使回去没有了工作,对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以看出,塔可夫斯基对祖国仍然充满深深的眷恋,他将一腔热血投入到《牺牲》的拍摄之中,多米尼克角色从《乡愁》延续到了《牺牲》中的亚历山大,从自焚的疯子化身为大学的戏剧教授,但其对于精神世界的探索却未曾止步,体现出塔可夫斯基主题的一脉相承。

下面我先简要介绍一下本片的人物关系:亚历山大曾经是著名的戏剧表演艺术家,他和妻子艾德沃居住在波罗的海的一座孤岛,妻子与前夫有个女儿,离婚之后与亚历山大结婚,与亚历山大有个因喉疾失声的小男孩,他们有一个家庭医生维克多,还有两个女仆,其中一个女仆为“女巫”玛利亚,偶然间,他们得知了马上要爆发核战争,整个故事就此展开。

尽管本片中仍然充满了象征、梦境与回忆,但这些技术层面的探讨并不是本文的重点,作为末日理论的一种延伸,本文更想从塔可夫斯基对生命的探源、价值的找寻、人性的回归和信仰的坚定四个维度来解析一下他想表达的主题元素,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部影片中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画面都与主题的呈现息息相关,共同构成塔可夫斯基以及亚历山大自我生命的献祭。

01、生命主题的探源:从小男孩到母亲,永恒不变的人道主义关怀

塔可夫斯基有句名言“我觉得与其多费口舌泛论艺术或专谈电影功能,似乎都远不及谈论生命本身来得重要,因为艺术家如果没有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很可能就没有能力以他自己的艺术语言作出任何条理一贯的陈述”。

对于本片,塔可夫斯基仍然反对给出明确的分析与结论,不同的观众对于生命的领悟并不相同,有些人喜欢东方哲学的代表人物亚历山大,有些人喜欢西方宗教的代表人物玛利亚,有些人喜欢中学历史老师奥拓,有些人喜欢家庭医生维克多,每个人都会在这个故事中找到心中憧憬的对象,但下面我将聚焦在观众很少关注的“小男孩”和“母亲”身上,阐述塔可夫斯基的人道主义关怀。

一个极容易被忽视却至关重要的问题便是“小男孩”到底是谁的孩子?做过喉部手术的小男孩影片涉及镜头并不多,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从“小男孩”而非“儿子”的称呼来说其中暗含玄机,指向的便是小男孩并不是亚历山大和妻子艾德沃之子。

有很多细节透露出这一关系,妻子称他“我仁慈的孩子”,亚历山大反驳“怎么是我的,是我们的孩子”;当孩子在亚历山大身后时,亚历山大本能的防备差点误伤了孩子,他由此反问“我在干什么?”;联想到艾德沃提到的“我曾爱着其中一个人,却嫁给了另一个人,为什么?”以及和维克多过从甚密的关系,我们不难推断出,“小男孩”极有可能是艾德沃与维克多之子。

在这种情况下,亚里士多德虚无感日增,但他没有指责妻子的不忠,始终寻求着拯救自我和拯救世界的方式,如同一个深谋远虑、心怀天下的哲人不停地自言自语,一方面,他对于每个生命极其尊重,另一方面,他认为每个生命都是值得被救赎的,因此,他将小男孩视如己出,饱含着对生命的尊重与救赎,而他对母亲的依恋则更为浓烈。

本片从未出现母亲的形象,母亲的仁慈却以《圣母像》与现实的女仆玛利亚实现了关联。影片中以亚历山大口吻讲述了塔可夫斯基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母亲生病,他竭尽所能将屋外的花园干扫干净,洗澡更衣,期待母亲能在屋内看到焕然一新的花园,结果却发现:原来的美不见了”。塔可夫斯基赋予女仆玛利亚以圣母一样的慈爱和美丽,给予她拯救世界的能力,其实质仍然与对母亲的关爱密不可分,蕴含了其对母亲自始至终的思念与关切。

作为最后一部影片,塔可夫斯基知道时日无多,他最无法放下的依然是他的母亲以及那些在尘世中受难的百姓,亚历山大的形象其实就是塔可夫斯基的生活写照,他对“小男孩”和”母亲”寄予了无微不至的人道主义关怀,并寻求宗教的帮助探究人类的终极价值,通过自己的牺牲唤醒世人对爱与希望的珍重,这种精神弥足珍贵。

02、终极价值的找寻:从肉体灭亡到精神新生,希望和救赎相伴而生,至死不休

对于人类终极价值的追寻主要涉及三个维度:人类活着的目的、存在的意义和他与环境的关系。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人与人、人与环境不可避免地相互影响,人类如何在群体中实现个人价值,又如何在孤独中意识自身存在的意义,构成了塔可夫斯基所有电影的母题。

本片的设定很有意思,在亚历山大50岁生日之时,全家人得知了世界将毁灭于核危机,原本对生活放弃了期待,无欲无求的艺术家竟然说出了“我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天”,从浑浑噩噩到愤而觉醒,亚历山大说“我真厌烦听自己说话!废话,废话,废话,现在我才明白哈姆莱特想说什么。那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他不能容忍他们,完全是我的情况”。

一方面,作为戏剧教授,哈姆雷特是亚历山大塑造过很成功的人物,另一方面,塔可夫斯基曾想要改编莎士比亚的戏剧,通过电影让理想实现无疑是塔可夫斯基的潜台词,最后表明亚历山大生活意志崩塌的根源正来源于这份虚无感。

奥拓在影片中相当于信使类的角色,他向亚历山大传递了口信,告诉他拯救世人的方法便是和玛利亚同房,此为第一场献祭;点燃房屋,向上帝祈祷,此为第二场献祭;这两场献祭与《圣经》中亚伯拉罕将儿子以撒献祭给神的做法如出一辙,支开了家人、用桌椅做出祭坛的模样,添柴放火,加以捆绑,奥拓不仅充当了亚历山大的向导,更给予其精神的指引。

亚历山大的房子“到处充满了炫目的阳光,你母亲和我一起看到这种美,这间房子是为我们建的,实在是个奇迹”。房间中的光隐喻神的荣耀,而幸福的氛围正如伊甸园般和谐宁静,象征着人类偷尝恶果之后的欲望反噬,联想到核危机不难发现,人类对知识和技术的追求正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亚历山大斥责人们“对自然充满了敌意,技术发展给我们带来千篇一律的物质舒适和保护权力的暴力工具,我们已经沦为了野人”。由此可知,这种毁灭性打击表象为核危机,实则为人类肆无忌惮的环境破坏以及盲目追求物质造成的结果。

塔可夫斯基并没有丧失对人类的希望,由此将自己置于拯救者的位置,亚历山大既可以奉献出自己的肉体,也可以奉献自己的精神,以求让众人获得重生的希望,这种强烈的求生意志与塔可夫斯基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密不可分。

更可怕的是,影片上映时间为1986年5月9日,而苏联在1986年4月26日爆发出了切尔诺贝利核泄漏,可以说塔可夫斯基对人类终极价值的追寻一语成谶,也将电影艺术对生活现实的呈现拔高到了令人仰止的位置。

03、人性善良的回归:从平淡生活到末日降临,人性薄凉中流露出对善良的期盼

人性往往与欲望掺杂在一起,塔可夫斯基参透了人性的薄凉,但却从没有放弃对善良的回归。影片中亚历山大是一个独善其身之人,在小岛上享受着名利带来的阳光、空气与海洋,他的妻子因为名利而嫁给他,却因为他的疯癫而不断投入维克多的怀抱。

表面上看这个家庭平淡幸福,但在真实生活背后却隐藏着很深的危机。在人性面前,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影片借用亚历山大家庭的故事,探讨的便是人性善恶之争。当核危机来临时,妻子艾德沃发出死亡式的哀嚎,长期浸染在艺术氛围之中并不足以熏陶出对文明的秩序,相反,艾德沃根本不在意文明,而更关乎利益,由此揭开名利对人性的诱导作用。

亚历山大总是说“人道主义迷路了”“人们总是防范别人”“人们把显微镜当捣锤使”,其实这是一种卑微的人生态度,无所不入的欲望存在于他身边的每个人身上,妻子和医生的背叛、奥托的迷惑、女儿的叛逆、儿子的失语。这些都是真实人性的再现,如果没有这次核危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但危机暴露出了人性的真实,也指向了亚历山大对善良的回归。

现代文明以实利主义为特征,财富物质成为社会生活的核心,人际关系日益冷淡,文化世界变得荒芜,亚历山大告别戏剧舞台,探索世界真相正应对了“文化失语”的特征。亚历山大没有鄙视这种人性薄凉,用自己的大爱和牺牲带领众人走向幸福彼岸。从内心来说,纯良的人性与塔可夫斯基对艺术至死不渝的追求如出一辙,也让观众对于最后的献祭心存感动。

当然,很多影评家把亚历山大当成疯子,把用火烧房子当成天方夜谭。但塔可夫斯基在剧本成形之前就已定下最为重要的一场戏必须发生,构成全片的中心,便是通过烧毁房屋来完成人性救赎的意义。无独有偶,在第一次烧毁时,胶片卡在摄像机中无法取出,只能重新搭建房屋完成了第二次烧毁,由此可见对塔可夫斯基来说,人性的善良必须通过仪式性的祭奠得以升华,人性薄凉中流露出他对善良的期盼和对宗教信仰的坚定信心。

04、宗教信仰的坚定:从自我拯救到普度众人,自我牺牲置换精神的永存

前面几篇文章都提过塔可夫斯基虔诚的东正教徒身份,但没有提及到塔可夫斯基对东方文化的喜爱,尤其是日本文化和中国的道家思想。本片中亚历山大听着日本的能乐,穿着印有阴阳八卦的长袍,体现出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要顺势而为,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这种崇尚自然高远,鄙视功利主义的思想自然地流淌出来。本片是七部影片中唯一一部没有采用苏联人身份的主演,预示着塔可夫斯基从东正教教义转为向东方哲学探究信仰的道路。这两种宗教信仰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融合,核危机即为东正教中提到的末日危机,而从自救到救人则包含“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家思想。

“牺牲”一词本为宗教用语,原指祭祀或祭祀品,常与原罪相连。从“牺牲”题目可知,塔可夫斯基期待亚历山大的牺牲可以换来众人的救赎,这与东正教提到的苦难含义密切相关。普通人只有在苦难中才会投靠宗教,求助于上帝时才会想起上帝,正是这种现象把我们带到了宗教本身的根源。

影片开篇处亚历山大给小男孩共同栽种一颗枯树,给小男孩讲述信仰和生命的意义,“约翰每天带一桶水爬到山顶给枯树浇灌,三年每天如此,终于他看到了树枝开满了鲜花”,于是引申出“人们每天做同样的事情,就像一种确定、系统的仪式,世界可能发生变化,有些东西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这里说的便是虔诚的信仰,世界的危机也会转换为人生的希望。影片结尾与此进行了呼应,做过喉部手术的小男孩发出了声音,像是某种寓言:“爸爸,太初有道,这是为什么?”“太初有道”本为《圣经·约翰福音书》中的第一句,意思为世界之初就有了语言。小男孩作为亚历山大生命的延续,信仰已经在孩子的心中生根发芽。

在后记中,塔可夫斯基提到“人类面对天启降至的静默所呈现的一切醒目的征兆,有否任何存活的希望?也许我们可以从一则枯树中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我这部电影便以这棵枯树失去了生命所需的水为基础,其在我的艺术传记中占有决定性的地位”。

可以看出,亚历山大的牺牲正如虔诚的圣徒,从出生的洗礼、取教名、做礼拜再到传教布道,种种苦行憎的生活方式都是为了精神的永存做出的努力,正如他曾对那些始终不理解他的已经失掉信仰的人们所言:”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惟有神知道”。

《牺牲》阐释了塔可夫斯基一生对于生命与信仰的探寻,他持之以恒地专注于平衡、牺牲、献身精神、人格的阴阳等理念,成为他真正本性的一部分。这种自我牺牲目的便是为了人间充满爱与和谐,与其追求永无止境的物质享受,不如寻找一条通往纯净心灵的出路。1982年12月26日,塔可夫斯基病逝于巴黎,享年54岁,他的墓地在距离巴黎五十公里的圣热尼伏耶·德·布阿小镇,上面只有一块小金属牌写着“安德烈·塔可夫斯基,1932-1987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我更想提到他的理念“既然把电影作为艺术,就应该创造不朽的代表作”,他的七部作品便是其不朽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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