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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你们不服,寄生虫还是拿了奥斯卡

去年夏天,《寄生虫》在港台上映后,不乏人啧叹:它注定和李沧东的《燃烧》一样不能在中国大陆院线抛头露脸。

直到今天,奥斯卡奖单上赫然出现它的名字,“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影片”的头衔使得这部被称作“社会寓言”的韩国电影一举攫获全球瞩目。

韩国总统文在寅也在其获奖后致辞,强调《寄生虫》的奥斯卡四冠王是过去一百年里所有韩国电影人不断努力的结果,今后政府将进一步为广大电影人提供能够尽情发挥想象力并放心大胆制作电影的环境。此外,他本人也非常期待奉俊昊导演的下一部作品。

大奖擦拭了这个响亮辉煌的名字:寄生虫,英文名“Parasite”里的“para”具有“在旁”、“相似”之意,甚至有“超越”含义;“site”则意为“基地”,寄生,先要有房屋,有宿主。而在戏剧里,一个最长被提及的核心词是“矛盾”(paradox)。

单从一个名字掺杂的端倪,就不难看出这部片的层次性、复杂性,这部“触动历史”的现实主义黑色寓言,从开头就注定不简单。

阶级隐喻与“仇富”

《寄生虫》讲述了发生于两个阶级地位悬殊的家庭身上的故事:寄托贫困家庭生计希望的基宇去IT公司老总朴社长家应聘课外教师,随之打开了寄身这个上层家庭的一连串投机想法:妹妹基婷去当美术家教,无业游民父亲基泽去做社长的司机,妈妈则去给这家人当保姆。最后,一家人得以成功寄居在上层家庭里,他们暗中狂欢窃喜,趁主人不在,享受着这偷来的吃食。

宋康昊饰演的基泽一家就像游走于道德边缘的寄生虫,可怜且可恨。地下室里住着的前保姆夫妇,则是把这一“寄生”群体从点扩展到面。剧情连贯紧凑,充满了大量黑色幽默,至少就观影体验而言,稳中取巧的《寄生虫》绝不会让人失望。

单单围绕“阶级”这一关键词,其剧情完整度和凝聚度就让人不吝溢美。

从第一帧开始就涨满各种譬喻,前半段密致地埋藏了石头、自画像、印第安人、气味等恰到好处的静态隐喻,几乎没有一个要素是多余的。

比如吃饭。电影多次通过吃饭场景和画面中的食物来暗示基宇一家生活境况的转变,第一次在地下室里一家人吃两片面包,暗示生活困乏,难以为继。再到基宇和基婷去朴社长家做家教后吃的自助餐,成功“寄生”宿主后一边吃披萨一边商议如何用计将前女佣踢走,都是阶级隐喻的肌理。

又比如房子。金家狭小、漏水的半地下室象征着他们苟且偷生的生活,既有等级的譬喻,也有创伤的隐喻,隐喻着这个社会不可见的、庞大的隐患和不安。

基泽一家先是社会的寄生虫,然后才是豪宅里的寄生虫。

朴夫人家那栋豪华、宽敞、现代的宅邸是鲜明对立的“上层人生”。而别墅内被隐藏起来的半地下室,则暗示着易碎的浮华表面背后的黑暗和深渊,这个内嵌式的符号或许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尸体。

作为韩国商业类型片崛起的功臣之一,奉俊昊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这一点在他过往的不少作品里都显露无遗。比如半记录式犯罪片《杀人回忆》就大胆触碰社会敏感话题,揭开韩国人集体记忆的疮疤,同时也凸显了他对强情节的青睐,及对现实主义黑色讽刺的纯熟掌握。

而在《寄生虫》里,他通过不同视听手段,让一个表意明显的隐喻共呈现了四次——“穷人的气味”

虽然这个短语没有直接出现在台词里,但当基泽在给社长开车时听到他说的“臭味”,当女主人下意识地掩了掩鼻子阻挡味道,基泽一家从这时开始有了自尊的体现,开始暗暗滋长愤怒和仇恨。

苟且偷生逐渐质变成了一种充满血性的愤怒,然而囿于阶级和能力,那种愤怒不得不被压抑,以至于愈渐孵化,潜滋暗长,等着在戏剧矛盾张力达到顶点的时候喷薄而出。

法国社会学家罗兰·巴特的一句话可以用来形容那一瞬间的质变:“他吐了一个怪词,而我听到的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咄咄逼人的喧嚣,那是对方的世界。”

自上世纪中期,韩国电影普遍贯穿着一种独特的民族气氛和审美情趣,在社会学阐释的概念里,那是一种大略上被概括为“恨”文化的民族心理。

历史上一直处于弱势,被压抑的无法圆满的朝鲜民族,对自身的命运和整个国族的命运蓄极积了一种大众化的社会风尚和伦理观念,这一集体中的每个成员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恨”和“憾”。

在一个阶级固化、却表面地浮动着上升渠道的社会,这种“恨”是对未能实现的梦想的憧憬。资产阶级塑造的安逸、光鲜的表面覆盖了底层的疮痍,使得欲望只能寄居,人的情感变异,悲剧酿成。

韩国学者金烈圭在《恨脉怨流》中则认为,“恨”不是个别人的情感体验,而是整个韩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寄生虫》里从外露的欲望,到内隐的愤怒,二者不知不觉逐渐交织,在这部片里以一贯之。

戛然而止的社会寓言

虽然兼悬疑、讽刺和悲剧色彩,但《寄生虫》并没有沿着写实主义的道路去建构所有情节。比如,电影用前1/3的剧情交代了四位底层家庭成员陆续进入上层富人家中,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这一充满戏剧化的设定延续到家中女主人呈现出来的怪异、突兀,如果是悬疑气氛的铺陈,未免稍显突兀和拖沓。

再说电影描摹的“上层”和“下层”两种阶级,上层社会朴夫人一家,过着高雅而简单的生活,但他们却能如此轻易让不知名的“大学生”来给自己的孩子补习,对冰箱里食物的增乏,开销的细节漏洞,都彷如毫无察觉,这不符合真正上层社会的谨慎、复杂。

而反观基宇一家代表的下层社会,轻轻松松就可以假造学历蒙混过关,甚至持续补习英语和美术也没露出任何马脚。直到最后全家入驻豪宅,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天衣无缝。

从现实主义影片的逻辑上而言,这些是说不通的。

所以,《寄生虫》里的阶级譬喻,是一个被简化了的符号。

也许是由于这样的简化,这部寓言讲到最后,譬喻全部被撕开的时候,立意也达到了终点。

很难说基泽在酒会上拾起餐刀插入朴社长的心脏,到底是源于儿女伤亡的愤怒,还是社长带有嫌弃的举动瞬间带来的刺痛与侮辱,那一瞬间愤怒爆发,冰山下的矛盾被挑破,鲜血四溢,是“穷人”的,也是“富人”的。

顶层和底层在这时候第一次直接对立,电影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到此为止,《寄生虫》完整地呈现了一个阶级寓言,没有错,但它的戛然而止,让这个寓言仅仅停留在了寓言。

它把一个巨大的社会窟窿呈现在了观众面前,却没有再深入下去,强情节、戏剧张力都有了,立意的震撼力却没有延宕下去。

同样作为表现阶级鸿沟的现实题材电影,它显得露骨、设计,没有2018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提名的《燃烧》表现出来的含蓄与诗意,也不像《小丑》《黑暗骑士崛起》这样在底层反抗上加一层暴力、混乱和无序的色彩,《寄生虫》足够好看,足够直白,隐喻也足够浅显。

也足够成为奥斯卡最青睐的那一部。

东亚电影的蓄力

某种程度上,韩国电影算得上是好莱坞的正统嫡系弟子,最早一批韩国类型片导演大多曾前往好莱坞学习,而这次奉俊昊的一鸣惊人,与电影表达的世界性与融合性主题无不紧密相关。

大奖刚孵化出来,热捧之外也滋生出争议的声音,有人认为这次《寄生虫》拿下最高大奖,很大程度是由于奥斯卡贯彻一直以来的主流判断:我们都知道,“政治正确”是首要之义。

上一届获奖的《绿皮书》也曾一度处于“政治正确”的热议里,但在今年群雄争霸的奖台上,就连马丁斯科塞斯和昆汀这种殿堂级大师,都没能让《爱尔兰人》、《好莱坞往事》这样类型性不强的作品压过《寄生虫》的光环。

好莱坞的脉络范式、政治正确的核心,在奉俊昊历往的作品里屡屡常见,不乏有趣而充满悬念的片段。看他的很多电影,仿佛从放松的开头开始,中间逐渐提起来一口气,在目不转睛的屏息和后脊发凉的穿插中牢牢攫住观影节奏,这是他拍电影的绝招。

的确,在他的拿手技下,纵使抛开奥斯卡光环,虽然没有李沧东《燃烧》那种虚无而朦胧的诗意,却也建立起了一种更加具有整体性的二元世界观。

而纵观整个韩国本土电影工业,从《熔炉》到《寄生虫》,不难看出他们的定位和野心,不少新时代导演一直在商业性、艺术性的平衡中延伸批判性的眼光,企图搭建一种基于公共社会的高度自觉性。

早就有人预言,韩国夺得奥斯卡只是时间问题。

21 世纪以来,不少亚洲国家通过经济、文化等政策措施,促进了本土电影市场规模的扩大,千禧年后,韩国电影的工业化水平更是疾速提高,逐渐从温情路线转向剧情和节奏取胜。

韩国导演们将镜头高举作枪炮,运用其擅长的强情节、感情驱动手法,对准了现实社会的一个个疮疤,并成功掷出水花,成为观照韩国民主进程的一面面镜子。

《寄生虫》沸腾的野心,是它创造电影序列别样可能性的反应,在奉俊昊呈现的社会寓言里,贫富对立只是最基础的工笔勾勒,框架之下,是对整个韩国社会现状的再次痛击。

自好莱坞时代始,西方就以其一套硬质荧幕冲击构造了一副西方想象的图景。在亚洲电影市场规模不断扩大、亚洲电影要素的区域内市场流通也不断丰富而频繁的同时,东亚、东南亚电影市场构建的是另一种形态的东方想象。

然而,东方文化的内敛深蕴,决定了这种理解并不能像外向奔放的西方文化一样容易被传达和理解。从民族劣根性中寻找特质的表达渠道,是不少亚太电影尤其是韩国、印度等借以表达文明内核忧患的方法之一。

《寄生虫》并不是异军突起,而是厚积薄发。除了对社会制度和隐形泥滩的批判,它不予批判也不予号召,也不“熔炉”式说教总结。荒诞的灰色基调,喜剧开头,暴力结尾,奉俊昊把思考留给暴力的余烬。

在同一个世界上,肉眼可见的贫富差距、阶级对立等问题从未消失,它们只是在那里,搭建隔绝,搭建压抑,电影呈现这种东西,世界级奖项则放大这些东西。而要如何去表达,就是新时代电影人未来要继续披荆斩棘的漫长道路。


第92届奥斯卡完整获奖名单

最佳影片:《寄生虫》

最佳导演:奉俊昊《寄生虫》

最佳男主角:华金·菲尼克斯《小丑》

最佳女主角:芮妮·齐薇格《朱迪》

最佳男配角:布拉德·皮特《好莱坞往事》

最佳女配角:劳拉·邓恩《婚姻故事》

最佳原创剧本:《寄生虫》

最佳改编剧本:《乔乔的异想世界》

最佳动画长片:《玩具总动员4》

最佳纪录长片:《美国工厂》

最佳国际电影:《寄生虫》

最佳剪辑:《极速车王》

最佳摄影:《1917》

最佳视觉效果:《1917》

最佳音响效果:《1917》

最佳音效剪辑:《极速车王》

最佳艺术指导:《好莱坞往事》

最佳服装设计:《小妇人》

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爆炸新闻》

最佳原创配乐:《小丑》

最佳原创歌曲:(I’m Gonna) Love Me Again——《火箭人》

最佳动画短片:《发之恋》

最佳真人短片:《The Neighbours‘ Window》

最佳纪录短片:《女孩的战地滑板课》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肖瑶

排版 | STAN

图片 | 豆瓣电影

南风窗新媒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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