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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形物语》:如何理解隐喻背后的现实投射?

吉尔莫·德尔·托罗执导的《水形物语》是一部融合童话、情感与跌宕剧情的奇幻作品。该片一经问世,便获奖无数,更在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一举斩获最佳影片与最佳导演两个重量级奖项,更因其瑰丽的想象与温暖的故事内核,收获无数观众的喜爱和业界好评。在温馨感人之余,电影更将现实人物、现实背景做了微妙处理,巧妙地将现实元素通过隐喻投射到奇幻故事当中,对观众产生一定的启发性和对现实的反思。其中现实元素在该片中的变形与投射集中体现在背景设定、心理元素,以及人物形象三个方面。本文从《水形物语》出发,通过探究现实元素在奇幻电影中的展现方式,给此类电影作品带来新的创作与解读空间,还原其背后的现实意义。

一、背景设定的现实投射

电影借由主人公的邻居查尔斯的旁白展开,在这种略带疏离感的叙事语境下,导演将整个背景安排在一个发生年代、地理都不可考的架空时空当中,凸显出电影的“奇幻”属性。而实际上,电影的时空背景却能够在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找到现实原型。而其中最明显的现实隐喻是美苏冷战背景和20世纪60年代发生在美国的平权运动。

冷战的现实背景是显而易见的:电影设定为1963年的冷战时期,人鱼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实验品出现在女主人公所服务的秘密基地内。现实历史中,这段时期正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对峙的白热化状态。彼时,这两个霸权主义大国不仅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展开激烈竞争,也将冷战的硝烟延伸到科研领域,甚至不惜展开太空竞赛。而电影中人鱼和秘密基地的出现,就成了两国在科研领域角力的一个缩影。电影中一个重要的支线就是秘密基地的掌权人理查德与苏联间谍霍夫斯泰勒博士对人鱼的争夺。导演在处理这条线索时,并没有将其处理成一出老套的谍战剧,而是将故事的核心放在理查德与霍夫斯泰勒两人对待人鱼的态度上。理查德对非我族类的人鱼充满厌恶,虽然受命对其研究,却毫无人性与科学道德可言;而霍夫斯泰勒虽然作为一个科学家,却对人鱼充满同情,甚至不惜违抗上级予以救助。这条线索最大的悬念并非苏联与美国在这次较量中谁胜谁负,而是霍夫斯泰勒这个角色的人性觉醒。

对了解冷战历史的观众来说,故事背景中对冷战的现实隐喻是不言而喻的,而这种隐喻投射在故事文本中,却可以看到导演态度的微妙变化:一方面是对战争的无情嘲讽,另一方面又淡化战争本身的政治因素,转而投向对故事中边缘人物的人文关怀:影片的故事呈现中,不论美国还是苏联,两者的权力斗争在纯粹的人性本善面前都达到了可笑荒诞甚至不可理喻的地步。电影中就这一时期的设定有非常多具象化的设计,在空间和情境中带出了浓厚的时代感,强烈的现实背景借助于叙事的层层推进,通过对人性善的召唤无情讽刺和嘲笑了战争的荒诞。

对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美国民众来说,除了美苏冷战这的历史事件外,在美国本土正发生着另一场改变历史的社会运动,就是平权运动。对于这一现实隐喻的运用比冷战的隐喻更为巧妙:因为这一运动比起冷战, 更具有文化意义。而在影片中的投射,从直观的信息来看则更加隐蔽,主要体现在一些一闪而过的细节上;但从影片的终极诉求上,这一现实隐喻却与影片的主旨高度契合:即对弱势群体和边缘人物的同情与关怀。

从影片文本上来说,虽然电影对时代背景做了模糊化处理,却在一些细节中让观众得窥一斑:老画家查尔斯某日与艾丽莎在客厅看电视,要求艾丽莎换台时,电视里一闪而过的新闻正是发生在1963年的伯明翰事件, 当时黑人要求平权的示威活动被警方强制驱散。

而现实中美国的平权运动几乎贯穿整个20世纪,内容也不仅仅是黑人运动,还包括其他少数族裔、女性权利、不同性取向者不受歧视、不同文化的平等表达等等,而这些都在电影当中透过不同角色有所体现。而种族问题与女性问题,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结,这个现实性的症结在影片中则集中体现在影片的反派人物身上。

《黑人运动》

不论是黑人还是女性,他们在争取平权的过程中, 都有一个明确的诉诸对象,即被美国人戏称的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这些人掌握着美国的绝对政治话语权,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并且偏向保守和大男子主义,对其他种族态度并不友好。而影片中典型的WASP就是反派理查德,一个典型的男性美国白人。主人公艾丽莎与理查德的互动,以及与电影中其他女性角色的互动,集中反映了女性的社会地位——在社会活动中处于弱势和被男性支配的处境。

影片中秘密基地由理查德一手掌管,而众多的女性则负责处理琐碎事物和善后工作,在众多女性当中,理查德俨然一副“大家长”做派,一边享受女性的服务和服从,一方面贬低女性的价值,甚至影片中有相当篇幅展示理查德对女性的歧视态度:例如公然当着女性清洁员的面如厕,视女性如无物。而理查德这个典型的守旧派白人男性与女性的集中矛盾则体现在与艾丽莎的关系上,影片在交代艾丽莎日常工作时,有相当的篇幅展示了理查德对艾丽莎这个残疾女性的欺凌与侵犯。而导演所表达的这种侵犯并非出于男性本能的冲动,而是男性权力的展示,这一点从选角上可以看出:因为艾丽莎本人并不具备对异性的吸引力,因此理查德的欺凌本质上更接近一种男子权力欲的发泄。导演在演员的选择上,选择了烟火气十足的沙丽·霍金斯,避开了传统通话中王子与公主的常见套路,甚至避开了灰姑娘的美丽贤淑形象。可见,在主人公与反派的人物对立中,导演有意识将性别权力与女性主义投射其中,而这也是美国当时时代背景中一个重要的社会议题。

在通过艾丽莎展示女性平权的现实背景之外,导演还通过次要角色,将种族平权的社会背景带入到故事当中。对种族问题的探讨,比较明显的是老画家查尔斯。鳏居多年的画家查尔斯原本与世无争,甚至对社会运动避之不及,明哲保身,在电影当中,他甚至要求艾丽莎给电视换台,不愿看到伯明翰事件的新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恬淡的人,在看到自己暗恋的服务员赶走一对黑人夫妇时,毅然与之翻脸。查尔斯的转变并非因为自己的爱得不到回报,而是服务员的表现彻底击溃了查尔斯心中幻想的纯真少年的形象,让他看到自己苦苦爱恋的不过是一个狭隘的白人男性,而这个形象本质上与本片反派理查德别无二致。而在1960年代,轰轰烈烈的种族平权运动所控诉的,正是理查德这样的白人至上主义者,这场运动中,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以非裔美国人为代表的少数族群,也影响到美国各个阶层和民族,其中就包括查尔斯这样的白人。

发生在上世纪的平权运动对美国近代历史和思想影响深远,也是当代美国人的一个共同记忆。《水形物语》中对现实社会运动的投射,也使得该片被冠以“政治正确”的称号。虽然“政治正确”不过是一句不功不过的评价,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本片在观众心目中所具有的现实意义。

二、心理元素的具象投射

除了前面讨论的具体历史背景在电影中的投射之外,电影还使用了大量的细节来触及更深层次的人物心理经验。在弗洛伊德、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指导下,许多文艺创作也有意识地在电影中使用大量的隐喻来进行创作。比较知名的代表作有《香草的天空》《穆赫兰道》等以梦境为主题的电影,这一类作品的显著特征是,不再以故事内容对人物心理影响来探究人物的精神状态,而是从人物自身的精神状态和心理视角展开对故事本源的探索。创作者将人物的心理投射到故事当中, 使得故事产生一种具有人物主观色彩和精神特质的另类表达,而观众则通过人物的心理分析和故事中的线索产生观影之外另一重还原故事本相的娱乐诉求。这种通过主人公心理投射产生的另类叙事模式,更加普遍地存在于一些幻想类开放式结局的电影当中:即主人公在特定的精神状态和现实环境下,创造出一个平行的非现实世界,主人公穿梭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现实世界的遭遇以及对主人公产生的影响会在非现实空间中体现,而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和想法也会在非现实空间中产生变形和满足。

《水形物语》的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早年间的成名作《潘神的迷宫》就是这样一部开放式结局的电影:现实中的小女孩死于继父的枪口下,而在非现实世界中,小女孩因为自己的善行回到了童话王国。而连接起两个时空的,正是小女孩自身面对现实遭遇产生的心理变化在非现实世界的投射。

《潘神的迷宫》剧照

而《水形物语》作为一部奇幻题材的开放式结局电影,有着同样的特质,并且在这样的心理投射思想的下,本片则产生了另一重解读:即人鱼本身是艾丽莎人格的分身,本身并不存在,人鱼的故事仅存在于主人公的主观世界当中,是主人公在现实环境心理下产生的一个变形。

首先,人鱼这个形象本身与主人公的特质有太多相似之处:主人公鱼鳃状的伤疤,对水有着天然的喜爱、喜欢吃鸡蛋、喜欢电影等等特征都在人鱼身上有所体现,可以说,主人公喜欢的东西,人鱼都会自然而然被吸引。人鱼和主人公一样,都不能正常发声,用手语交流,而大多数时候,双方的互相理解远甚于手语交流程度。而这种生理上的失声,同时也代表着主人公作为一个社会底层女性面对男性社会的权力失语,而这种失语也体现在人鱼的遭遇,沦为人类的阶下囚,完全没有申诉和反抗的空间。

其次,人鱼和主人公的遭遇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来历不明——主人公是孤儿,人鱼来自雨林深处,都是被“打捞”到人类社会中的。在现实世界中,都受到了虐待,甚至来自于同一个人,即迈克尔·珊农扮演的反派理查德。甚至可以推测理查德的手指并非人鱼咬断而是艾丽莎所为,在电影中存在两点暗示:一者是被人鱼咬掉的手指由艾丽莎发现并归还;另外电影有很明显地表示过艾丽莎受到过理查德的霸凌和侵犯,而咬断反派手指很可能就是在主人公受到侵犯时的过激行为,而在主观世界中则被投射成为人鱼的行为,在侵犯——反抗——咬断手指——归还手指这个完整的事件中,交错成为主观世界和现实世界叙事。

在这样的解读下,整个水形物语的故事便被还原成一个底层边缘人逃离现实压迫,并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温馨童话的现实故事,这与本片导演的早期同题材电影《潘神的迷宫》采用的是相同的手法。而在这样的现实心理投射下,这个温馨的童话包裹着一个现实的内核,也被导演注入了对边缘人物的关怀。通过这样的精神分析式的解读,可以认为:影片表面的故事文本下,隐藏的是一个更为惨痛和冰冷的现实。而这种相对的现实, 在主人公的精神世界中,则投射出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将原本悲惨的故事原型,柔化成大众可以接受的童话故事,增添了温暖感人的气质,却保留了对残酷现实的隐喻。这样的手法与《潘神的迷宫》如出一辙,却更为隐蔽。除了心理元素对现实故事的隐喻之外,另本片呈现出童话气质的,还有本片中对现实人物形象与传统童话叙事范式中的照应。

三、经典童话范式下的现实人物创作

作为一部奇幻题材的电影作品,《水形物语》的叙事模式并未脱离传统的叙事范式。从故事的整体结构来看,也未脱离传统的童话叙事模式。在经典童话模式中, “善良战胜邪恶”是最基本的故事模式和价值取向,借由普罗普的“行动范畴”和格雷斯马的理论分析,《水形物语》并未脱离这一经典叙事架构:“爱情童话最基本的叙事单元可以分为:男女主人公相遇——二人相爱——坏人出现,制造危机——英雄在施惠者和帮手协同下解决危机——圆满结局。《水形物语》在叙事主体基本符合这一固定结构的基础上存在陌生化拓展”

因此,《水形物语》的人物处理,依然可以套用传统童话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分析,而主人公本身形象就有着“小美人鱼”“灰姑娘”等经典童话人物的影子和隐喻。但是在女性主义的立场前提下,导演处理对隐喻的本体又做了一定的变形:这个童话故事模板中,人类主人公变成了女性,非人类角色成为男性,而传统的“王子与公主”的形象也被一定程度地被消去梦幻的光环,成为社会边缘人(主人公艾丽莎)和怪物(雄性人鱼)。不论是作为怪物的男主角,还是作为女主角的艾丽莎,都打破了人们对童话故事中王子和公主的固有认识,主角不再是光鲜明丽的形象;甚至这一对人鱼恋的组合也颠覆了人们对标准爱情故事的期待。而对标准童话人物形象的变形,却使得这部奇幻电影对观众产生了一般意义上的童话所无法企及的感染力,即现实人物在影片中产生的投射效果

不同于传统童话故事中营造的完美白日梦,王子和公主有着无可比拟的光环,占据着叙事的绝对焦点,《水形物语》中的主角并不完美,甚至带有残缺:女主角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甚至带有病态,同时还是个不能发声的残疾人,生活上更是捉襟见肘,甚至与灰姑娘相比,她也缺乏对异性的吸引力;而男主角不仅没有人鱼的美貌,甚至自身也是人类的阶下囚,大多数时间更像一个可怖的他者,处于待拯救的状态而非能够拯救主人公的英雄形象。在处理这两个角色的过程中,导演将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所感受到的压迫与无助代入到角色当中,而褪去童话故事中公主与王子的光环,进而将普通人的人格更多投射到电影角色。所以电影虽然是奇幻故事,而角色本身却具有现实人物的影子。

可以看出,虽然人物的原型以经典的童话范式为起点,导演却对童话人物的处理并非毫无保留地照搬:保留电影人物和童话原型的隐喻和对应关系,却将人物塑造的重点落实在现实世界当中。这样的处理一方面使得观众在整体的形象上迅速建立对角色的定位——现实版的小美人鱼,另一方面通过对人物现实环境和现实命运的写照,迅速建立起观众的情感——对自身现实的反思和对人物的深刻同情。

甚至在处理配角的问题上,也贯彻着现实世界的人物投射:如反派理查德对主人公残疾的欺凌,独居的邻居老画家查尔斯因性取向受到歧视和孤立,这些角色并非围绕着主人公而存在的工具,本身就具备着一定的社会属性和独立人格。而这些具有现实投影的角色让观众在身份和情感上产生认同与共鸣。

结语

《水形物语》虽然是一部奇幻题材电影,却包含着现实的内核。导演通过大量场景的细节设计和隐喻化处理,以现实作为底色,构建出一个温馨感人的童话故事, 在奇幻叙事之外,表达了深切的现实思考和人文关怀,其中包含的现实元素更给本片带来了丰富的思想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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