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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程工:中国纪录片的问题是缺少真正厉害的大哥

策划 | DOCO编辑部 采编 | 孟浪



三个月前,由陈凯歌领衔并汇聚国内七大导演拍摄的献礼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一经进入院线,便立刻在电影市场引起巨大的反响,靠着对中国建国历史中七个节点大事件的动情演绎,这部电影也获得了高额的票房收入和大批普通观众的称赞。


不过,就在这部囊括了诸多优质资源与背景的剧情大片制霸国内院线的同时,另一部与它身份相似的纪录电影《变化中的中国·生活因你而火热》也在国庆档后悄然登上银幕。


《变化中的中国·生活因你而火热》官方海报


该片通过对六位不同职业、不同背景的普通人生活现状的记录,真实地展现了当下中国年轻人自强不息、努力奋进的精神风貌。


影片的主人公既有基层民警、产科医生、中学教师,也有青年创业者、外卖小哥、壁画研究员,六段故事不仅相互交错,而且也有很强的可观看性。


《变化中的中国·生活因你而火热》官方剧照


然而,可能是囿于纪录电影本身较为狭窄的受众范围以及单一的市场体系,这部影片并没有像《我的我的祖国》一样引起人们强烈的关注和巨量的讨论,在诸多商业片的夹击下,它最终不得不黯然下线。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影片的导演正是已在纪录片行业内浸淫十多年、并推出过多部优秀作品的程工。


作为一名职业型导演,程工明显秉持着一种“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原则,因为尽管他拍摄制作了诸如《舌尖上的中国》《进藏》《极地》《生活万岁》《原声中国》《丹程》等一系列高品质、高口碑的作品,但他却鲜少接受媒体的采访,即便是在网络上检索他的访谈内容都寥寥无几。


程工导演的工作室一隅


上个月,我们终于在远离北京闹市的西五环附近见到了程工导演。在他布满石雕与佛像的工作室内,他不仅向我们回忆了自己拍摄处女作的情景,而且还向我们讲述了自己多年来对于纪录片创作的经验和心得。


对于自己广告导演出身的经历,程工毫不避讳,他觉得正是在经过了大量广告拍摄的精准训练后,自己才掌握了更为科学的纪录片创作方法;


程工导演接受DOCO热纪录专访


对于自己高强度、机械式的工作节奏,程工也根本不以为意,他表示自己甚至会在锻炼身体的同时去听《红楼梦》或者看电影;


而对于目前的中国纪录片行业,程工更是直接坦言,这个圈子的最大问题就是缺少德高望重、干干净净的厉害大哥……


从曾经的一线广告导演到一年必须拍两部作品的纪录片创作者,程工导演保持稳定且高质量输出的秘诀究竟是什么?或许这篇访谈能给到你相应的答案。


| DOCO热纪录专访程工导演完整实录 |


DOCO:你原来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没有上过学。


我想考电影学院但是没考上,不过我拍照片一直很好,我从小学四五年纪就开始拍照片,后来也是从灯光助理、导演助理、三维动画操作师一路干过来的。


到现在为止,我的片子也基本都是我自己掌机,我自己既是摄影组组长又是剪辑,我的片子必须得是我自己来剪。


DOCO:你拍的第一部纪录片是什么?


我最开始是拍MTV的,之后拍过十多年的广告,接着才拍的纪录片。第一部纪录片是2005年拍的,叫《春天里的落叶》,现在在优酷还可以看到。


《春天里的落叶》官方海报


DOCO:为什么会从广告转向纪录片?


因为我那时候不想再伺候广告客户了,觉得太烦了,而且我拍广告也已经做到国内最好的那一批了,像中国移动、耐克、阿迪达斯这些大品牌的广告我都拍过,那时候广告价钱也高,一两百万、两三百万都有。后来感觉拍广告实在是没意思,然后就拍纪录片了。


DOCO:那部片子是讲什么内容的?


我本来是想拍三个还有最后三个月生命的人,但后来只拍了其中一个。


我和那哥们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他当时是骨癌转肝癌,住在松堂临终关怀医院,我每天早晨都要开两个多小时的车横跨北京城,给他买他爱吃的东西,然后去那跟他生活一整天,拍摄一整天。


后来拍了三个多月他去世了,我也拍了很多素材,但是当时我也没剪,就觉得拍完就完了,拍摄的意义已经够了。


《春天里的落叶》主人公


又过了一年,大家都说要把它剪出来,正好我也想学剪辑,就花了几个月时间从几百盘带子里剪出来了。


当时我没有拍纪录片的概念,我也不认识拍纪录片的人,更不知道出口在哪儿,我一个朋友就把这个片子送到了日本山形纪录片节,日本不是喜欢这路数嘛,就怎么狠怎么来的那种,当时在山行也展映了,但是我没有去参加那个电影节,我也没什么兴趣。


DOCO:你之后的片子有再参加过节展吗?


从那个片子之后到现在,我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个节展,我对参加这种电影节展根本不在意,票房我也不在意,别人的评价我也不在意,投资方的成败我也不在意。


DOCO:那你在意什么呢?


我只在意我是不是进步了,我在意我这个片子是不是比上一部更好了,这些年我的片子就是这么一点点好起来的,我也没什么圈子,就是单纯地干活。


拍摄《极地》时的程工


DOCO:你现在再也不拍广告了吗?


主要是我的生活和工作习惯已经变了,因为我现在需要投入更长的时间去做片子,而拍广告需要短平快,你要在两个月之内就完成一个东西,当然也有客户来找过我,但是我在两个月之内已经完不成了。


因为现在找我拍的广告也都是想要一种纪录片的感觉,但那需要长时间地调研,如果我还是按照拍纪录片的方式去做这个东西,就无法满足广告客户的时间需求了。


而且我觉得你用两个月去拍一个广告,你也可以用五个月去拍一个纪录片,这样一对比,我就觉得那两个月不值了。


我一年统共就这么长时间,接的活也不多,每年就一两个片子,一部系列片加一部电影,这几年差不多都是这样。如果一个广告占了我两三个月的时间,即便它再贵,也就不值当了。


DOCO:相比于处女作,这些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转变?


我没什么转变,一直就这样。可能在方法上有变化,就是更社会学一点了,会更多地考虑国家、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


我原来拍片子有个能力,我采访你五分钟你必哭无疑,十分钟内你肯定会坍塌,而且拍广告出身的都属于那种神枪手,就是每个镜头都特别准确,每一个分镜都有其目的,我是经过了十几年准确的训练再去拍的纪录片。


现在我依然很准确,我拍东西不喜欢浪费,我不会拍那么多人然后只挑两三个去用,我和我的团队出片率挺高的,都是像产品一样在做片子。


《原声中国》官方剧照


为什么要拍这个人,怎么拍、怎么弄,多一个少一个,多一天少一天,一个人拍几场戏用几场戏剪几场戏,我都有详细计算的。但是对于一场戏我也可以拍一百遍,在这点上我可能有点像王家卫。


就比如拍一场吃饭的戏,这次吃饭的目的就是讲你和我的故事,如果一天吃不成就吃两天,两天吃不成就吃十天,十天吃不成就吃一个月,可能最后谁都会忘了是在拍片了,然后就出来了。


我是不会怕牺牲的,我拍吃饭就是要把吃饭拍好为止,我和我的团队都是这么拍片子的。而且我是有客户的,也有相应的拍摄播出计划,这是一个特别科学的流程。


DOCO:你每天的工作安排是怎样的?


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半送孩子上学,八点之前肯定到公司了,上午我必须拿出四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剪片子,然后到中午吃饭睡午觉,下午两点接着工作,到四点半的时候会锻炼身体,七点吃完晚饭会接着工作到十点,最后会看看今天剪的东西以及明天的素材。晚上十点肯定会离开公司,十一点准时关灯睡觉。


这种作息方式我已经保持十年了吧。我从来不熬夜,这十年我大概也就熬过两三天夜吧,还是拍夜戏的时候。


DOCO:这么规律且高强度的工作密度,有多少时间是留给生活和家人的?


确实很少有留给家庭的时间,可能不工作的时候,一星期里有一天会陪他们吃个饭。


在现场工作时的程工导演


我也没有其他爱好,要是看片子,就会用锻炼的时间看一个电影,然后晚上十点回去睡觉之前还可以看看各种东西。


我也会看书,《红楼梦》是我最爱的书。那里面有很多的细节,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在我锻炼的时候,我就看不了《红楼梦》了,不过我会去听,听各种各样的版本。


后期的工作其实是真工作,前期的工作一点都不累。我在前期就跟休假一样,后期我觉得特别累,有时候素材量大,时间又紧,严重的时候甚至要吸氧,我家里床边和我的工作台上都有氧气瓶子。


DOCO:你有很多片子都是和任长箴老师共同合作的,你们之间的合作模式是怎样的?


是这样的,就是在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会跟她开个会,然后我所有的片子都调研完了,也拍完剪完了,这时候她会来看看,会提一些意见。


任长箴与程工


我自己做的片子基本上她就不提意见了,但是比如说《原声中国》、《极地》、《丹程》这些系列片她都会做剪辑执导,会一点点地盯着改,很仔细地弄文案。


因为我们两个人有不同的工作方法,我做的片子是不需要旁白讲故事的,比如《生活万岁》和《变化中的中国》就是这样,但她的叙事方法是要旁白的,要有解说词去讲故事。


DOCO:你对自己设立过什么目标吗?


没有,我既没有得奖的目标,也没有挣钱的目标,我只希望团队越来越壮大,小朋友们都能去拍自己觉得好的片子,这样就挺好的。


我觉得拍片子好玩最关键, 也可能有一天我拍累了这种长片,我就盯准一个人拍半年,然后拍个有意思的故事也挺好玩的,我后边想拍的东西都是越来越简单而越来越困难,而不是越来越复杂却越来越容易。


DOCO:最后的这句话怎么理解?


比如《生活万岁》就是特别复杂但特别容易,我跟所有人都说过,《生活万岁》其实就是一个及格而已,因为投机取巧弄了一些东西,这根本没什么可炫耀的,不值得炫耀。


《生活万岁》官方剧照


但是比如说面对一个瓜子,我们要拿放大镜来看这个瓜子的生长历程,我觉得这个不简单。我未来想做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DOCO:在你看来,做纪录片能赚钱吗?


其实我最近的这几个片子多多少少都有赔本,赔本当然会对以后的接片和投资有困扰,但是这也不重要,生一个孩子你就得养他,养他肯定会遇到困难,你不能因为遇到困难就不养啊!


我觉得这些困难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困难。而且我从来不想跟全世界人的说,拍纪录片有多苦,工作里的苦那不都是活该嘛!你骑自行车上马路还能被车撞死呢,这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几部纪录电影都有我们自己实际操作的问题,都是在交学费。像《生活万岁》上院线、搞宣发就都是我们自己做的,都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感到失望,这都是在交学费,没什么大不了的。


DOCO:以你的经验,你觉得中国纪录片行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跟这个行业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没有圈子,我唯一认识的一个做纪录片的人就是任长箴。


我觉得这个行业里缺真正厉害的大哥,就是那种导师级别的人,比如做电影的人遇到困难可以去找田壮壮、谢飞这些老师和前辈,他们会告诉这些年轻人应该怎么做,会给孩子们以鼓励。


电影导演田壮壮


但我觉得纪录片行业没有这种大哥,也没有那种德高望重、干干净净的人,就是既知道活怎么干,人又活得干净,而且还懂市场,我觉得电影圈子里有这种人,但纪录片圈子里就没有这种真正的大哥。


DOCO:你的工作团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我的导演组挺稳定的,大概有六、七个人吧,再加上其他制片、剪辑等各个岗位,我们公司总共大概有四十多个人。


我这六七个导演岁数也都不小了,都不是小年轻了,他们对自己的专业、职业、生活看得挺清楚了。我跟他们在一块都挺好的,就和一家人一样,和我在一起合作的,短的至少有六七年了,长的都有十二年了。


DOCO:你会帮助这些伙伴和同事在专业上进步吗?


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得有天赋,这不是勤劳就可以把事情给做成的,必须有天赋,因为它很综合。所以在我团队里的年轻人,我没有说要特意地帮助他们,其实就是在我做的过程里,你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比如在后期剪辑的时候,焦点、构图、节奏,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都会第一时间反馈给每个导演,都是去解决具体的问题。就像我跟我儿子交流的时候,我不需要告诉他,他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会给他推荐一些我喜欢的书或者音乐,如果他有兴趣去看去听就行了。


DOCO:对于你来说好的导演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真诚吧。我觉得拍片就是要把生活中的吃喝拉撒睡全部敞开,这才是拍片。在这种前提下,导演就得特别的干净,你只要有邪恶的想法,我觉得大家都能感受出来。所以我觉得咱们拍出来的东西必须得干净,得透过画面让人感受到这种干净。


拍纪录片的不能有脏心眼,还是得干净。


你看徐童他在拍他那几个片子的时候,虽然人物和环境都挺脏的,但实质上很单纯,而且我觉得他在拍那几个人的时候,真的是有一种怜悯的心,有一种爱。


徐童导演作品《算命》


你喜欢你的拍摄对象,和你使用你的拍摄对象这是不一样的。你窥探一个人和你揭露一个人以及真的跟他在一起也是不一样的,没有这个距离感是最好的。


另外一点我觉得就是想象力,拍纪录片的导演也得有想象力。你看我现在要做的项目,那些故事都是我想出来的,人名、年龄、地名、故事都是我先想到,然后我想出来的这些东西就必须得找到。


因为对于导演来说,讲故事的能力是很重要的,是枝裕和的片子不也就是在现实的故事里增加想象力嘛,奉俊昊的片子也一样,那种想象力不光是从无到有的能力,关键是你对于所拍摄的这个人物他在现实生活中的轨迹,你得有想象力。


除了以上说的这些,我觉得一个导演稳定而持续的创作能力也特别重要,不能说今天有钱了就拍成这样,没钱了就拍成那样,生活状态不好或者身体状况不好又拍成另一个样,不要让这些外部因素影响到你的创作,这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特别重要,同时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DOCO:也就是说你并不反对在纪录片中编排和演绎?


对,我不反对。我就是看结果,有想象力也可以拍得特别真,特别真也可以拍得特别假,有太多这样的片子了。


如果我必须要拍一个西沙群岛,我就会去那儿调研,我会先指定一个地方,再指定一个故事,然后有目的地去做调研。


DOCO:你怎么去保证这个结果的真实性呢?


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心理学,你天天跟自己说你是奥特曼,三个月以后你就真的能变成奥特曼。这种自我暗示是非常重要的,我所拍的人他在平常生活不是这样的,结果在我拍完以后他的生活就变成这样了,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相信此时此刻的真实?你拍它的时候它就是真实,你认为的真实,这就是真实。


对。


好比我想拍动物,但是我也想把动物拍成人,最高级的片子不都是把动物拍成人嘛。


程工作品《丹行线》


DOCO:你的片子里有很多女性人物,关于这一点你是怎么去考量的?


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女性比男性厉害多了,现在的男人犯二的特别多,所以我特别关注女性,我觉得女性无论是做母亲、妻子、情人,她们要承受的压力都比男性要多。


现在很多工作团队的领导者都是女性,下面做事的也有很多女性,像我的团队里女生就占到一半。


DOCO:你未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


我下边这个计划是拍小朋友,全国各地的7-11岁的小朋友,因为我觉得小朋友就是现在这个社会的一面镜子。基本制作费现在是有了,就准备出一个系列片,再出一个电影,一共出两个东西,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调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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