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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勾起了中国人记忆深处的乡愁

文 | 张亚利


编按:

马上就要中秋节了,人们说起这个日子的时候,往往会说起乡愁,这个和团聚有关的节日,如今却常常因为它的反面——「回不去的故乡」被人们反复谈论。由归亚蕾、杨玏主演的《拿摩一等》正好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9月12日上映。这是个有关乡愁的故事,也是导演阿年用自己的故乡所讲出的一个会让所有人想起自己故乡的故事。影片里,在大城市工作的小白领肖声遭遇「逼婚」,又面临工作挫折,人生似乎遇到了瓶颈。找不到在这座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的他,便决定回老家看看。

在电影上映之前,我们和导演阿年聊了聊,你会发现他几乎在这部电影里投射了他成长经历里的各个重要节点。但对于他而言,故乡并非「回不去」。


7月黄梅天,毛毛细雨中,导演阿年穿着一条黄色大裤子,背着斜跨包,大步流行走在新市古镇河边的檐廊下。他刚从北京坐了5小时高铁、再转40分钟车到新市古镇。

两道时令菜,一口杨梅酒,阿年就从那个有点江湖气的北漂导演,变回了地道而讲究的江南人。「我跟谢晋导演一样,喜欢喝点酒,灵感就特别多。这个季节一来,家家都泡杨梅烧酒,每天喝一口,湿气就帮你除掉了。」

这几年,阿年经常一个高铁从北京扎回新市古镇,晃上三四天,踩着青石板路散步,站在桥上发呆,或和发小喝喝酒。他住酒店,因为出生的老宅现在已经变成一家黄酒馆。

当年他和所有充满志向的年轻人一样,先坐三小时轮船,再坐27小时绿皮火车,逃离家乡,去北京追求另一种生活。但从2013、2014年开始,他频繁地想要回到故乡,回到古镇,只为了得到治愈。


新市古镇


2015年起,阿年开始为故乡筹拍一部电影——这是他写给故乡的情书,也是写给最初的自己的一封情书。《拿摩一等》(Number 1的江南民间音译),这个名字仿佛某种禅语的电影名字,倾注着阿年的回望和反思,也撩起了许多在外飘荡者心底的温暖和感动。」

外婆家的小院


「我的故乡回得去。」阿年这么说道,新市古镇显然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在电影上映之前,我和阿年一起去了趟古镇,探访他的灵感源泉和乌托邦。

新市古镇的商贸活动从两晋时代就开始了。因为河湖遍布,水路通达,加上大运河的开凿,兴盛于唐宋,清朝和民国时最为鼎盛,四大商会从事商品集散、桑植布染等行业,整个小镇建起36条弄堂、72座古桥、500多间带院的青瓦房。寺庙、道观、当铺、学校、大宅深院……诗人、画家、政治家云集,曾是真正富足又斯文的江南水乡。


新市的店铺,都有历史的传承


每个新市人,谈论起新市的历史都很骄傲,提起家里老一辈的亲戚,都能牵扯出某一位大人物来。

「这里以前是我家。」古镇一头,阿年扯着嗓子,冲黄酒馆的老板娘说。「那你把它买回去呀。」老板娘开玩笑。现在的黄酒馆已经是重建的房子,阿年小时候住过的房子早就拆掉了,但后院还保留着杂树丛生的样子。

一棵巨大的广玉兰树遮天蔽日, 「那个桂花树也还在。还有一枝腊梅花。我们的院子以前比现在还要大,就像鲁迅的百草园。春天是桃花,冬天是腊梅花,后来就梅花、广玉兰,再是桂花,它是不断的你知道吗?我和哥哥就到处乱蹿。」

阿年老宅那棵广玉兰


小时候阿年自己种南瓜,南瓜顺着篱笆爬到屋檐上,阿年爬到屋顶,数结了几个南瓜。十一、二月,拿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柚子咣当掉下来,砸到地上,屋檐上,「金灿灿的,特别漂亮」。

夏天,先往地上泼水,再在树下吃风凉饭。兄弟几个下一下军棋,再出去串门。

「找不到这院子,等于说你就没有这个根。找到这个院子了,你心里面就有底了。」

他把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还原进电影里,《拿摩一等》外公外婆家的那个小院,古朴的围墙,精致的花草盆景,猫探到瓦盆上喝水,柚子从树上掉下来,咣当一声,敲到了人的心弦上。「这些场景对我一生的影响特别大,我喜欢美的东西,有情趣的东西,这是骨子里耳濡目染来的。」

电影里,在大城市身心疲惫,对生活产生质疑的男主人公回到小镇,外公外婆在树下支一张木桌,一边吃饭,一边用言外之音安慰孙子。「柚子是去火的,小倔驴吃了去去火。」


《拿摩一等》剧照,外婆家的院子


孙子醉酒睡着,外公外婆一人端咖啡、一人端柚子茶,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又怕打扰他睡觉,相视一笑放在床边又悄悄退去。

除了这种不动声色的安慰,外公外婆本身的生活方式也让人平静下来。外公坐在树下读他的古版书,外婆用针线把柚子皮穿起来,风干了做柚子茶。

这些场景会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也许,在每个中国人的记忆里或者憧憬里,都有这样一个累了就可以回去,永远安宁温馨,充满象征意义的「外婆家的小院」吧。

阿年的天堂电影院


家乡的记忆总是会成为导演们的创作源,就好比新市古镇像是阿年的天堂电影院。

老宅隔壁原来是镇礼堂,已经拆掉了,原来放电影都在那,3分钱一张票,阿年直接翻墙就过去了,那时候3分钱能买到不少好吃的。小伙伴们知道了这个秘密,都来这逃票。怕被查票的发现,他们蜷在粗粗的水泥管子里,一直躲到天黑。阿年就这样看了《智取威虎山》《地道战》《白毛女》……


阿年老宅门口的亭子,过去大家一起放电视的地方


「电影《林家铺子》的主场景就是在我家门口拍的。」远处的小桥、船只倒映在水面,近处,古朴的白墙灰瓦掩映在柚子树下,仿佛高级的山水画。一到秋天,柚子掉在屋顶,船上,「特别美」。

新市古镇,江南水乡


小时候,阿年就喜欢「拍电影」。说给弟弟放《战上海》,弟弟伸长了脖子半天,结果就是用毛笔在玻璃上写了三个字,「战上海」,然后用手电筒照在墙上。发小家的阁楼也是他的秘密基地,两个人常常窝在一起,欣赏发小爷爷收藏的30年代、40年代的电影海报。

去学校的路上抄近路会穿过一个七进的老房子,弯弯绕绕,遇到黑的地方就快步走过,因为太大了,太长了。「从小就在这种空间里,对我电影光影的明暗和对比节奏是有影响的。」

如果说古镇和小院是根,古镇的人,尤其是老人们,就是阿年这部电影的魂。


《拿摩一等》剧照,归亚蕾饰演的外婆


古镇的老人们


《拿摩一等》里的外公外婆,优雅安宁,从容睿智,让我想到小津安二郎电影里的父母,也想到日本电影《小森林》里那些老人。他们虽然有不同的生活背景,人生阅历、不同的文化水平,但那种已经看穿了生活的本质、接受一切,认真对待,打心眼里珍惜和享受一切的淡定自足,对电影中焦虑的主人公,和荧幕前的观影者,都是一种慰藉。人生还可以慢慢来,生活也可以有别的样子。

电影里,外公儒雅可爱,会念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即将来临。」会把几十年前的咖啡机修好,说,「你修一次,修好了,磨出来的咖啡更香」。



而归亚蕾饰演的外婆,则始终带着温婉、包容的笑容。

阿年说,这两位老人,就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邻居们和小镇上各种神奇的老人们。

从小,只要阿年放学回家,就会看到爷爷捧着书在读书,古典文学,竖版书。但因为爷爷的出身问题,在那个年代,影响了一家人的命运。父亲和哥哥都因为没等到爷爷平反,学业夭折。

《拿摩一等》剧照,徐才根饰演的爷爷


所以印象中的爷爷,也总有一种淡淡的隐忍。而奶奶性格开朗,又精致爱美,夏天穿无袖衫,衫里面会别一朵玉兰花,带着清香,头发上还要沾一点花露水。

外公外婆则是另一类代表,兢兢业业的传统生意人,在觉海寺开一家刨烟叶的小作坊。因家境殷实,阿年的妈妈从小就很洋气,在上海照相馆照相,穿着回力球鞋。

两家住在联排的小楼里,后来又联姻,从邻居变成了亲家。「知识分子和工匠手艺人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这就是新市。」

这些老人,像新市古镇一样,平淡低调,深藏功与名。


朱木匠和他的小作坊


「我们这里以前是小上海,抗战的时候,很多上海人逃到新市来。《林家铺子》讲的就是这个。」 「这里以前是我家。」在新市的几天,看到好几拨离开新市的人回来探访,都会像阿年那样骄傲又唏嘘。

电影里,既有外公那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知识分子,也有很多手艺人的影子。主人公的发小,就从父亲那继承手艺,想把一艘小破船改造成游轮。主人公母亲开传统婚庆店、制作礼服的手艺,也是过去在剧院工作沉淀下来的。

拍电影寻找外婆家的时候,阿年最后选定的朱木匠家,房子不是最漂亮的,但里面两位老人已经住了37年,很有生活气息。电影里出现的那些古香古色的桌椅板凳,都是老人用捡来的废料,一点一点拼起来的。老人干了一辈子木匠,镇上人都叫他朱木匠,78岁了依然没有「闲暇」,一辈子干好一件事,从容又自足,新市处处有这样的安静。


《拿摩一等》拍摄地之一老宅,原居民夫妇


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勾起阿年美好的记忆。佝偻着腰往屋后走的百岁老人,是许家奶奶,小时候叫他 「心肝」,给他抓糖吃。

觉海寺的商店,阿年想起,小时候去找爷爷,爷爷总会偷偷给他塞个橘子,旁边的服务员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途径的某处老房子,曾住着某位专门画虎的老人家,放学的时候,阿年总要到这家里面去看上半天。


画虎老人曾住过的老房子


广场前发小家的茶糕店,门上张贴着告示:为庆祝孩子考上大学,全家去俄罗斯旅游,暂时歇业。十分佛系。

另一个发小阿龙,戴金链子、龙纹身,其实是一个热心肠。阿年每次回去,他都跑前跑后,拍电影的过程中,阿龙默默出了很多力。


阿年和发小们

「某种意义上,古镇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拿摩一等』的乌托邦。我们能看得到的中国人身上的那种儒雅、相互尊重,还有互相帮助,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在这个古镇上都能看到。」

回得去的故乡


对阿年来说,小院在,老人们在,发小在,他就回得去。

但和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即便是新市古镇这样的温柔乡,也是当年阿年拼命想要离开的地方。二十多年前,考上中国传媒大学的阿年,坐凌晨三点的客船到杭州,转电车到火车站,再坐27小时的火车到北京。那时候他还没有体会到故乡和亲情赋予他的力量后劲有多大。

小时候因为父亲太严厉,阿年曾和哥哥在床上咬牙切齿说,最好把父亲发配到宁夏去。考上大学,他终于可以靠自己远走高飞了。

离家时他记得一个细节,临走,妈妈在他包里塞了一把伞,说了一句:「你坐火车,万一下雨了,还可以撑把伞。」


古镇的手工艺人


「火车里怎么会下雨呢?我妈应该坐过火车的呀。」阿年后来分析,「我妈当时可能是太激动了,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达她的爱了。甘蔗馒头也塞了,皮夹里的小钱也给你了。最后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就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坐火车下雨还可以撑把伞。」

后来的阿年一直在外拼搏,北漂,又回到杭州,分到浙江电影制片厂,当场记、副导演,为了追求电影梦,再次回到北京重新开始,睡同学的宿舍,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同学晚上睡,他白天睡。「当时支撑这一切的,不是回到故乡,而是离开故乡,有更好的发展。」

90年代,他意气风发,拍摄的一系列电影关注现实和都市生活,得过国内国际电影节奖项,成为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之一。但从2011年开始,他却遭遇了一连串的失败和打击。《堵车》云集两岸三地的投资和明星,最后票房惨淡。紧接着做了一个奇幻电影,因为投资达不到心中预期,宁可不做,也没有拍成。

《拿摩一等》剧照,肖声就像是城市青年的缩影


2014那一年,阿年身边的人突然发生了变化。阿年的挚友之一路学长,跟阿年忘年之交的第五代导演教父吴天明,阿年大学毕业后遇到的第一个恩师蓝为洁(曾是南方第一剪辑师,代表作《巴山夜雨》、《城南旧事》)等电影人与世长辞。人生无常。电影的意义,生活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阿年开始喝酒,工作室在六铺炕,每次喝完酒,他就沿着鼓楼外大街漫无目的地走,再走回自己朝阳门的家。他停了微博,朋友圈经常发点文字感慨,圈里圈外朋友都很有共鸣。

也是在那两年,他开始不断地想到家乡,还主动组织了两次初中、高中同学会。很久没有联系的发小,提到以前下河摸鱼,在路灯下集体约会的事情,依然亲密无间。那时的阿年已经有轻度的抑郁,走在古镇的小河边,和发小们喝酒吹牛,某种意义上对他是一种治愈,他越来越爱回到古镇。

家门口钓鱼,古镇才有的悠闲


促成他拍《拿摩一等》的还有一件小事。2015年,老家一个考上中央戏剧学院舞美系的女孩去找阿年,说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打算回老家。「在老家,至少我最爱的外公还在,我就想陪着外公。」这件事,成了阿年构思这部电影的契机,而故乡的风物,记忆,人,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脑海。

电影里,面对灰溜溜回到家乡的男主,妈妈只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

这句话让每一个飘荡在外的人都会心里咯噔一下。「我拍这个电影,就是为了回答一个问题,故乡到底回得去吗?」

戏里戏外的回归之旅


而拍这部电影的过程,也促成了几位电影主创的回归之旅。导演阿年自不必说,已经搬到武康的阿年的父母和在各地打拼的三兄弟回到古镇,一家人一起去回到曾经的院子看了看。

「院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但是充满了我们的记忆。但是对我父母这样的老人来讲,他们也无所谓了,他活着,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好的。」


阿年全家福老照片


主演归亚蕾也在拍摄《拿摩一等》的过程中,实现了寻亲的夙愿。

归亚蕾的父亲1949年去了台湾后,年迈的母亲被留在新市。多年来,归亚蕾姐妹只听父亲提到,他们还有一个亲奶奶,在浙江湖州,但是一直不知道她具体生活在哪里。

1984年两岸通航后,归亚蕾的父亲开始给奶奶写信,但奶奶已经在2年前去世了。老人们唏嘘感慨,要是信早两年寄到,奶奶就不会死了,她想儿子想得早就哭瞎了眼睛。

知道归亚蕾寻亲的消息,《拿摩一等》群众演员纷纷提供线索,归亚蕾终于找到奶奶临终前生活的家庭。看到父亲寄来的书信,父亲家族以前的老照片,归亚蕾感慨万千。

2017年中秋节,电影拍摄期间,归亚蕾三姐妹专门从洛杉矶、台北,一起聚到新市,时隔68年,认祖归宗,一起去祭拜了祖坟。逛当地的私人刺绣博物馆时,归亚蕾在一幅湘绣面前泪流满面,她的妈妈祖籍是湖南人,以前就是绣娘。在水乡古镇,归亚蕾和亲人们曾经的样子相聚了。

阿年导演和归亚蕾三姐妹


男主角杨玏也在新市古镇找到回家的感觉。小时候,他曾跟着奶奶住在北京珠市口附近的胡同里,在奶奶的宠爱下,过着放肆又快乐的童年生活。后来出国归来,奶奶已去,记忆里的地方都变了样,找不到昔日的影子,他很失落。但在拍《拿摩一等》的小镇,坐在廊下,走过小摊,看到那些悠然自得的老人,他才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仔细一想,北京到新市,一条京杭道运河就连接上了。只不过,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慢,所以记忆保留得更绵长。

这几年,不仅阿年自己感到疲惫,他身边恐婚的年轻人,越来越紧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让他担心,弦绷得太紧,可能会有撑不住的一天。

画家刘小东的一段话对他的触动很大:「今天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人,他要应对历史形态的复杂性,也要迎接商业的复杂性。无论走到哪儿,我一看眼神就知道他(她)是不是中国人,因为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承受着这么复杂的生存境遇,还能模模糊糊地活下来。这种不容易写在今天每个中国人的脸上,所以我愿意画中国人的脸,因为那是最复杂的一张脸。」

刘小东选择画下中国人的脸。而阿年则更愿意为他们描绘一个「拿摩一等」的乌托邦,提醒人们,故乡不一定都回得去,但生活一定有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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