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雪忆柔
任何形式的艺术表达都该被尊重，文学书籍也好，影视创作也罢，艺术的百花齐放注定着表现形式的多样化。
我个人很喜欢惊悚类型的文学书籍和影视作品，然而能让我留下阴影的绝非《贞子》这类的纯恐怖影片，而是类似《闪灵》这种直击人心的作品。用物化的形象和事物制造的惊悚其实并不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是捉摸不透的人性和人心。
《闪灵》作为惊悚影片的传世之作，它的经典还在于留给世人各种揣测，每一种解读都是对影片本身的肯定和喜爱。就像国人喜欢研读《红楼梦》一样，从细节处去欣赏、去挖掘一部作品，使之价值最大化，才是一种乐趣。
《闪灵》改编自美国恐怖小说大师史蒂芬·金的同名原著小说，再由著名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为其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唯一不变的是揭露恐怖表象下人性本质的主题。两位大师的思想融合，成就了《闪灵》的经典。
《闪灵》海报
《闪灵》讲述了自由作家杰克受聘成为了一家酒店的看门人，他带着妻子温蒂和儿子丹尼前来应职，在酒店里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情后，温蒂和丹尼险些命丧于杰克之手的故事。接下来，我将从作品的细节处简析导演关于人性探索的思想表达。
一、从配乐上分析
说起《闪灵》的成功，配乐的功劳占三分之一。斯坦利善于将音乐中的各种元素与剧情相结合，营造一种诡秘的氛围。音乐是情感的表达，更是情绪的升华。
- ①通过主题音乐的选取为影片定基调
影片开局便是远镜头下的一个环形山道，斯坦利选用了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的第五乐章作为背景音乐，立刻提升了影片的格调，且充满着吊诡的气息。大提琴的凝重感仿佛吊丧的钟声，以交响乐的此消彼长传递着情绪的递进。
第五乐章又名《魔鬼的晚会之梦》，是不是和影片相当契合？联想到男主角杰克置身的那场晚宴，不得不佩服斯坦利的用心。影片截取了第五章的一段，并且命名为《opening》，寓为电影的开始，梦魇的开始。
《闪灵》：蜿蜒山道
- ②以伴奏配乐迎合情绪的表达
杰克应聘和全家搬迁时，都是远镜头下的山景，蜿蜒着如同曲折的人生，我们仿佛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鹤唳风声，这风声与配乐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呼啸，完美地契合着影片的进度。
温蒂和丹尼第一次进入迷宫时，背景音是尖锐的钢琴伴奏，一声声指尖落入琴键的声音，仿佛急促跳动的心脏。导演通过由远及近的缓慢拍摄，加之突然变得急促的音乐，凸显着剧情的紧张，最后再以锣鼓的终鸣结束，让观者的情绪随着伴奏的变化而起伏。
我们通过斯坦利选用的音乐来感知影片的节奏，低沉的号角声是情绪的压抑，沉闷的鼓点声是情绪爆发前的宁静，尖锐的丝弦声是紧绷的神经，模拟的人声则是表达混乱的心绪。
《闪灵》就像一场大型交响乐团的演奏，导演娴熟地运用各种管弦乐的音色营造灵异的氛围和悲壮的空灵感觉。
《闪灵》：迷宫
- ③用富有时代感的音乐迎合剧情的需要
当杰克走进宴会时，一曲《Midnight，the star and you》前奏一响，立刻滋生代入感，令人有置身一场盛宴的身临其境之感。
《闪灵》：晚宴
斯坦利用旧唱片的怀旧感营造特定的氛围，这种穿越的错觉也愈发显得惊悚，可谓音乐与剧情的完美融合。
二、从影片剪辑手法分析
电影作品很少出现像《闪灵》这样的镜头切换方式，通常都会简洁、自然地对两个镜头进行切换。而斯坦利偏偏通过“交叉叠映”和“淡入淡出”的形式在两个镜头之间转换，形成了用第二镜头缓慢覆盖第一镜头的艺术表现，产生了两个场景间的重叠，仿佛两个镜头密不可分。
我们会发现，斯坦利只有在两段故事切换时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可以看作是分割，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镜头切换地极其缓慢，这样的形式在电影中并不常见，但在《闪灵》的世界几乎以其为主要表现形式，甚至会有一种迷离模糊感，仿佛失去了边界。
以影片中的三处运用为例，第一处是镜头从酒店外的森林切换到酒店内的工人，两处场景彼此融合，仿佛是工人们在清扫着墓地一样的诡秘。这时，杰克从镜头前走过，象征着他走进了人生的坟墓。
《闪灵》
第二处是温蒂和杰克在迷宫中找不到方向时，镜头缓慢切换到了正在酒店大厅凝视着迷宫模型的杰克。我们结合图片来看，像不像杰克在以上帝的视角审视着妻儿？而杰克的下一个镜头恰恰是由迷宫模型转到俯视镜头下的真实迷宫，恐怖的氛围随着斯坦利的精巧设计缓缓发酵。
《闪灵》：穿越迷宫
第三处是影片中颇有争议的一段，就是片尾的彩蛋，那张1921年7月4日晚宴的大合照。
《闪灵》：杰克的前世今生
杰克画像远景和近景的重叠，暗示杰克现实中的肉身终于和他的灵魂合二为一。
三、从角色性格上分析
抛开鬼神论不谈，单从人性的层面来解读，这一系列诡异情形的背后其实潜藏的都是人性之恶。杰克的宿命是诅咒的轮回，他内心的潘多拉魔盒被开启了，唤醒了他心底的恶魔。
- ①女主角的微表情
对于温蒂的选角，我认为是非常成功的。这个女人的面容极像精灵，不禁让人想起看守人格瑞蒂对他的评价：她很聪明。
女人的智慧之所以令人生畏，也恰恰是影片折射出的“女权主义”崛起的结果。我把温蒂放在杰克之前分析，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在温蒂讲述儿子丹尼第一次和他所谓的口中朋友托尼自问自答的情景时，提到了杰克在一次酒后误伤了儿子。这一段导演用了一段长镜头，完全没有任何镜头切换地停留在温蒂的脸上，通常这样的镜头表现会让观众失去耐心，但是温蒂这个镜头并不乏味。我们可以注意到她极力辩解的细微表情，拿着烟微微颤抖的手，眼神看起来脆弱游离，嘴角偶尔还有不自然地抽搐。这一系列的微表情，让观众感知到了温蒂的紧张情绪。
《闪灵》：温蒂和丹尼
温蒂是善解人意的，我认为斯坦利之所以给她这样的人设，一是突出杰克的残暴疯狂，二也是暗示女权主义的崛起并不可怕，三便是对“男权主义”疯狂镇压“女权主义”的嘲笑。
温蒂那种情绪崩溃拿捏的非常真实，缘于斯坦利的“引导”。为了拍好这部电影，营造女主角时刻处于紧张的情绪，导演甚至会重复一百多遍的拍摄，直到看到女主角的情绪崩溃，达到真实的效果。《闪灵》拍完后，温蒂这个演员彻底退出了影视圈，也是精神受到“摧残”留下阴影了吧。
斯坦利很聪明，为了表现女主角难以放松的神经，他为温蒂设置了一个专属道具：香烟。我们会发现，温蒂只有在两种情形下抽烟，一是极度放松，二是高度紧张，而第二种几乎贯穿始终。
《闪灵》：温蒂
- ②男主角的微表情
杰克是这部影片中表情最为丰富的演员，有人评价他成功塑造了一个“精神病”的形象，这其实得益于他的表演张力。斯坦利曾说，杰克的饰演者就是杰克本人，在影片现场，他与杰克合二为一。
《闪灵》里杰克的表情无不彰显他的情绪变化，压抑着愤怒时，他会怒目圆瞪；穷凶极恶时，他会用诡异的笑容来强化这种愤怒到极致的情绪；得逞时伸着舌头、眼珠转来转去的诡异形象立刻强化了他恐怖的病态。
《闪灵》：杰克
杰克用各种情绪到位的表达创造了一个令人胆寒的人物形象，每次看到崩溃时的他，总会让人忍不住想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那种情绪镇压像大雨之下的冰雹，狠狠地砸向受虐者，这令人寒彻至心的形象确实容易给观众留下阴影。
《闪灵》：杰克
表情复杂的杰克折射出的不只是一种情绪，他代表的还是男权主义，更是享乐主义。影片后半段通过宴会来揭露杰克对纸醉金迷的向往，也更映衬出他现实中的无能。
《闪灵》：最后的大合照
《闪灵》里最著名的无声台词便是那句由杰克通过打字机敲出了重复的话：“只有工作，没有玩乐，杰克呆若木鸡。”大男子主义的他承担着养家的重任，然而他已然是个灵感枯竭的作家了，这种束缚压迫和责任重担终于激发了他心底的魔性。
《闪灵》
当杰克和守门人相遇后，他人性中仅存的“善”逐渐被“恶”所吞没；当杰克遇到了浴室中的女人后，他灵魂里的恶灵终于被释放。
四、从影片剧情上分析
关于《闪灵》的解读，网上可以搜寻的主题多以“印第安人的血泪史”和“登月骗局”为主。他人的成果我不想再去重复，只结合几处剧情对人性探讨上提点浅显的看法。
- ①关于多纳组织的暗示
在杰克一家前往酒店的路上，杰克提及了一个多纳组织，它是美国篷车时代的殖民组织，会在困入雪山时嗜食同类以求生存。杰克在讲到这段故事时，脸上的笑容是兴奋的。要知道，当时的他还没有心魔作祟，但是他骨子里的残暴血液一定是存在的，这诡异的笑容便是证明。
TVB有部电视剧叫《天与地》，就是类似人吃人的剧情。关于这个问题，已经不是可以从道德层面去谴责的了，毕竟生死面前很考验人性。
我认为，斯坦利之所以在影片的最初插入这段剧情，旨在为杰克后来的狂性大发做铺垫。
生命面前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去为了自己的意愿去杀害另一个人，这本就失去了公平性。我们可以解读为这是对屠杀“印第安人”的暗示，或者是一种讽刺，但它首先必然是对杰克本性的一种提示。
《闪灵》
- ②关于印第安的象征
影片之初，酒店的负责人便提到了这座酒店的地基是当年印第安人的墓地，仿佛为整部影片的惊悚留下了伏笔，也定下了基调。当然，也留给观众一个重要信息：影片的背景是美国的西进运动和印第安人大屠杀。
酒店大厅的设计以瓦纳霍和阿帕切的图案为基础，还有几处印第安食品盒的出现无不迎合着这条主线，最有趣的是黑人厨师拉里对温蒂和丹尼的拯救，都是一种讽刺的味道。自诩上等人的白种人癫狂了，而被当作下等人的印第安人却始终保持着善良的心，这鸠占鹊巢的比喻是赤裸裸的嘲讽。
温蒂惊慌之下看到的酒店里的垒垒白骨暗示了酒店下镇压灵魂的重现，宴会是白人的盛宴，更是贪欲的坟墓。
《闪灵》
- ③关于双生姐妹花的象征
这对蓝衣少女是《闪灵》里最令人难以忘记的形象，我认为她们象征着人性的双重特征：善恶本就在一念间。
斯坦利用双生姐妹花来影射两层含义：
第一层是影射杰克的双重人性。人之初，性虽善，然年轮的增长也意味着欲望的累积。人有欲，易生恶，但恶有大有小，我们不是圣人，就必然会为了自身利益而施小恶，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第二层影射丹尼的分裂性格。丹尼和托尼如同双生姐妹花，这也是只有丹尼会看到双生姐妹花的原因。我们甚至可以理解为，其实没有什么“闪灵”，只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
我曾看过一本有趣的书叫《24个比利》，一个人可以分裂出24种人格，这是多么奇妙的事，而这本书讲述的就是真人真事。那么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丹尼具备这种特征。
《闪灵》：双生姐妹花
- ④关于树篱迷宫的意义
迷宫意味着作茧自缚，更是一种有形的束缚。其实人生何尝不像一座迷宫，在每一个分叉路口，我们的困惑、彷徨，甚至是选择、决定，都似通往一座未知的迷宫。
影片的最后，父亲杰克疯狂地追杀着儿子丹尼，多么荒诞的一幕。心中清明，丹尼最终跑出了迷宫，同时预示着他身上的第二人格消失，他走出了人生的困境。心有万恶，杰克终是困顿于迷宫之前，冻死在了这场追逐战之中。如果说影片的最开始，这迷宫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么这一刻开始，它收网了。
《闪灵》：树篱迷宫
- ⑤关于237房间的解读
网友们关于237房间的解读是最多的，我觉得斯坦利设置这样一个房间，其意义类似于迷宫。只是迷宫是曲折的，237房间却是直观的。因为人生不止有蜿蜒之路，更有平坦之途。但是曲折不意味着危险，平坦也不代表安全。
237房间就像潘多拉魔盒，同时还是人性的按钮。丹尼打开了它激发了第二人格托尼的出现，而走进去在浴室和裸女共舞拥吻的杰克则是彻底释放了恶魔。
《闪灵》：237房间
- ⑥关于丹尼骑行的意义
丹尼骑着脚踏车穿越酒店也成为了影片经典的一幕，斯坦利通过车子滑行声音的时有时无打造一种恐慌感。同时，我们发现丹尼在这骑来骑去的一分钟里，仿佛绕回了原点，进入了宿命的轮回。
斯坦利用一组广角低位镜头，将孩子的幼小与空旷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再通过音效酝酿着恐怖的氛围。
丹尼骑行一共出现3次，每一次都是情绪递进的铺垫，斯坦利以低视角营造狭窄的视觉冲击，制造狭隘空间的逼仄感。
《闪灵》：丹尼骑行
圣经上说：“世上人共有两条路，一条是主耶稣的道路，也叫作窄门小路，这条路要引导人进入永生；还有一条路是宽门大路，要引导人进入灭亡。”
然而在《闪灵》的世界，这条窄路无疑暗示着覆灭。
- ⑦关于卧室镜子的解读
镜子是人心的映照，在《闪灵》的世界，这面镜子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映照。
杰克第一次出现在镜子里时，是他们一家刚到酒店的早上，镜子里的他还有一丝温情。
镜子第二次出现时，是丹尼寻求父爱的温暖，镜子里的杰克已然变了。
《闪灵》
镜子最重要的一次现身，是丹尼用口红写下的“redrum”。这个词第一次是莫名地出现在了237的房间门上，第二次是被丹尼写在了卧室的门上，“redrum（红酒）”在镜子里的反像变成了“muder（谋杀）”。
《闪灵》
镜子是最真实的表达，它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让恐怖氛围一再升级。
- ⑧关于打字机的意义
打字机是杰克的办公必需品，它是杰克梦想实现的影射，无声传达出的正是杰克的心声。
《闪灵》：传说种的打字机
打字机第一次出现时，背景音是杰克打击网球的声音，巨大的声响中，打字机变得清晰，它是白色的。打字机第二次出现时变成了蓝色，我相信这绝非是影片的穿帮。因为在此之后，杰克对贴心关怀的妻子逐渐失去了耐心。
《闪灵》：变成黑色的打字机
当温蒂发现了打字机的秘密时，杰克一再提到自己的“责任”，表面看他在履行责任，其实他是推卸责任。一个真正有责任的人是不会说“没有玩乐”的，更不会在走进宴会后有一脸的满足表现。
杰克这个作家已经灵感枯竭了，打字机正是他梦想破碎的真实写照。
- ⑨关于电梯喷涌的意义
酒店电梯喷涌出的鲜红，也是《闪灵》的标志画面。如果浪漫地看，我们可以把这抹红当作血浆。如果结合影片的基调来看，这汪鲜红便是血浆。
影片一共出现了四次，这四次均代表了杰克情感的递进，它更是对这座酒店里曾经逝去的无辜生命的祭奠。
我们通过那场晚会得知，一场火灾覆灭了欢宴。死于火灾怎么会有鲜血呢？这鲜血只有一个解释：它们来自于酒店镇压的亡灵，即印第安人。
《闪灵》
- ⑩关于暴风雪的象征
有人用影片中的这场暴风雪影射进入冷战的美苏关系，我想抛开政治因素不谈，只看其表层含义。暴风雪本就是象征着爆发的紧张形势，暴风雪的到来让灾难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也正是杰克完全暴露狼性以后。
《闪灵》：暴风雪
暴风雪是罪恶的开始，也是结束。雪是清理，也是涤荡，一场暴风雪镇压了恶魔，也解救了“精灵”。
五、影片所传达的意义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东野圭吾
最恐怖的从来不是虚无的鬼魂，而是失控的人心。“幽闭恐惧症”只是套给人心失衡的一个借口。
看完《闪灵》你会发现，斯坦利酷爱红色，电梯是红色，酒店洗手间是红色，沙发是红色，背景墙是红色，就连丹尼的衣服很多都是红色，这红色便是血腥的象征。这些细节的挖掘也让这部影片更具有艺术价值。
当然《闪灵》还有很多可以值得分析的地方，比如浴室里的女人变成了老妪，酒保罗伊德一丝不苟的言行，看守人格瑞蒂的警示，黑人厨师房间两张裸露女性画像以及他死亡的寓意等等，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很多地方都值得推敲。
还有道具的变换并非电影的穿帮，而是导演故意而为之。旨在通过细微的变动，暗示人心的变化。
不管斯坦利想要通过《闪灵》传达怎样的政治意义，我们都看到了人心癫狂的可怕。
失败不是借口，责任不是理由，无能的人才会欺负弱者。情绪镇压和环境影响下，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初心，让恶魔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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