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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月物语》:独特的长镜头背后,是对女性的思考和对现在的启迪


雨月物语

沟口健二是日本电影开天辟地的四大巨匠之一,对于许多中国观众来说,沟口健二不如小津安二郎来的出名,但沟口健二独到的电影风格与艺术,仍旧在许多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其作品不仅在日本电影史上留下不凡的业绩,而且在国际影坛上也享有盛誉。

1953年,由沟口健二执导,森雅之、京町子、田中绢代等主演的《雨月物语》正式上映,同年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获得银狮奖,1956年在奥斯卡金像奖中提名最佳服装设计奖。

影片改自日本江户时代作家上田秋成的同名小说,讲述了日本战国末期战乱中的两对夫妇:源十郎和宫木,藤兵卫和阿滨的故事。

陶瓷工源十郎和妹妹阿滨及妹夫藤兵卫到市集上卖瓷器赚钱,留妻子宫木在家照看孩子。在市集上源十郎遇见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若狭,对方自称是已故诸侯的女儿,仰慕他的技艺,倾心于他。源十郎很快沦陷,与她终日厮磨,乐不思蜀。

若狭与源十郎

后来经一和尚点拨才知若狭原来是女鬼。他慌忙逃出,回到家中受到了妻子一晚的贴心照顾,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妻子早死与流寇之手,只剩年幼的儿子一人。

而另一头一直有武士梦的藤兵卫不顾妻子安危,跑去做兵,又刚好立了大功小有名气。然而他在衣锦还乡的路上却发现自己的妻子在被他抛弃后惨遭玷污,成了妓女。

影片的最后,藤兵卫和阿滨回到家中,与源十郎重操旧业。

《雨月物语》中柔婉幽玄的东方之美,富有神秘色彩的故事让人久久回味。这美妙的视觉享受离不开沟口健二高超且独特的长镜头运用。故事能深入人心,也离不其中深刻的内容主题。所以接下来我将从长镜头的运用、女性形象的角度来重读这部经典之作。

独特的长镜头运用

沟口健二对长镜头怀有特殊的偏好,他最具特征的导演手法是采用一场戏一个镜头,以及极力排斥特写,而以远景和全景为主的拍摄方式。

所谓一场戏一个镜头是指对在一个场所进行的戏要毫不间断地一口气把它拍下来。

在20世纪20年代末,苏联爱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论传入日本,该理论认为将不同的镜头剪接在一起才是构成电影的艺术性的独特基础。受该理论和当时美国电影的影响,当时日本的导演大多偏向于将镜头越分越细。而沟口健二在短暂的尝试过后,还是将重心放在了长镜头上。相对于短镜头来说,长镜头显得过于稳重不够活泼,但是在沟口健二的手下,长镜头有着独特的美感。

  • 意境幽绵的长镜头·

在源十郎四人走水路去集市这一段,长镜头的运用给观众带来了无上的感官享受。

在一片迷雾蒙蒙中,江水轻轻翻动带起微弱的水声。雾气浮在水面上、飘在在空中,随着女声低唱,一艘孤船慢慢拨开雾气从远方显露出来。阿滨摇着船桨,船身也随之慢慢摇晃。观者难以分清天空和江水,一切都融于幽静和谐之中,仿若一副动态逼真的水墨画。

没有边界,看不到陆地,也看不到人烟,船上的五人在这无边无垠中如浮萍般随波飘荡,无依无靠。在这战争纷乱的时代,哪里会有家、会有根呢?即便是他们的小茅屋,一旦有军队攻来,他们就得逃离,昔日温暖飘烟的屋子会被洗劫一空,锅碗床具无一能幸存,家也就变成了一栋栋冰冷破碎的建筑罢了。

这一场耗时悠长的长镜头不仅构图和谐意境美妙,更侧面突出了战争下人民的苦难飘零,表达了明显的反战情绪。

  • 糅合时空的长镜头

在源十郎和若狭小姐你侬我侬而宫木背着孩子被抢夺食物杀死这一段,沟口健二的长镜头又有了新的让人惊叹之处。

山间小道上,宫木背着孩子,从侧面走出两人来抢她的食物,随后又有一持长矛的男人加入其中,最后将宫木刺中。

宫木倒在地上,又很快站起来,捡起旁边的树干勉强支撑着前进。

沟口健二没有给宫木任何一个特写,但是从她摇晃不稳的动作上、难以抑制的喘息上以及背上不停凄惨哭泣的孩子身上,我们知道她伤得很重。加之背上分量不轻的孩子重量,她真的要走不动了。但是作为现在孩子唯一支撑的母亲,她不能倒下,于是她一直在咬牙支撑,但是最后还是倒下了。

如何看的仔细,我们就会发现,和宫木处于同一镜头的还有抢夺食物的那三人。

从空间透视来看,宫木在前,他们在后;从画面结构来看,宫木在下,他们在上。

他们也是饿极了,导致并未受伤的他们也和宫木同样摇摇欲坠,在行为动作上形成了呼应之势。

宫木无法支撑地倒下,他们也因食物不够、互相争抢而生死未卜。可以预见,他们的下场也该是和宫木是一样的。

在这一个长镜头中,一整个场景就结束了。沟口健二将人物都纳入一个画面中,虽然画面表现力上或许不够丰富,但是在内容上已经让人丝毫不敢移开眼了。

对女性形象的解读

除去高超的长镜头运用,影片中的两个女主人公形象的刻画也有其深意。

  • 温柔包容的宫木

宫木可以说是男权社会下非常合格称职的妻子。

宫木照顾孩子丈夫的起居生活,协助丈夫制作瓷器,从不要求丈夫为她做什么,收到一件新和服就很满足很高兴了。

“我高兴不是因为和服,是因为你对我好。”

在源十郎与若狭耳鬓厮磨好不快哉的时候,宫木安守在后方照顾孩子,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等源十郎慌忙逃回时,宫木的鬼魂仍徘徊在家里,在等待着他。

她没有问丈夫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问他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埋怨他。

等源十郎睡下,她为他盖好被子。微弱的灯光下,她穿针引线,坐在丈夫的身旁,细心地为丈夫缝补衣服。这一幕又长又静,背景音乐带着忧伤缓缓响起。太阳升起,屋子亮了起来,宫木也就消失了。

当初第一次看的时候,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我心里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为什么宫木要这么迁就他包容他,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值得。

当初他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陷入了若狭的温柔乡,实在配不起宫木这样高尚纯洁的爱。

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宫木是可悲的,到死都不能解脱。

但是这一次重看,我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换个角度看,这样的宫木充满了光芒。

对于宫木的解读,或许还应该在导演沟口健二身上寻求答案。

沟口健二

沟口健二的父亲善太郎是个没落的士族,在日俄战争期间想以卖雨衣发财,但战争很快结束,他的生意也就此失败。无奈之下,沟口健二年仅十岁的姐姐寿寿就被送去当了艺妓。后来寿寿成为了松平子爵的妾室,沟口健二全家就靠寿寿接济度日。有了姐姐的财力支撑,沟口健二才得以学习绘画进而接触到电影。

对于沟口健二来说,姐姐寿寿是不一般的存在。姐姐给他们的接济是靠仅比女佣高一级的妾室的身份换来的,为了全家的生活,姐姐无私地奉献了自己,带给了他无限触动。

沟口健二与妻子的关系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他的放荡不羁让妻子千枝子痛苦不堪,最终进了精神病院,对于妻子,沟口健二是心怀愧疚的。

再加之他常年和底层女性、艺妓生活在一起,见证了自己母亲和姐姐以及无数女性的悲惨经历,也就产生了继发性女性意识。

原发性女性意识电影是指导演本身是女性,或者具有女性心理特征,并且以自身对于女性的先天感受为前提而创作的作品。


继发性女性意识影片是指导演为非女性或具有男性体征和心理特征,受到周围环境和生活经验的影响,从而对女性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并且以客观的非女性视角对女性生活和感受进行阐释的作品。

所以对沟口健二来说,女性在他心目中有着高大的形象。女人们总是在奉献自己,燃烧自己。

男权社会下的女人们地位低下,受着种种不公平的、悲惨的待遇,却仍旧怀有一颗温暖包容的心,包容着一切,奉献着自己。

宫木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对待,她安守本分,勤俭持家,照顾孩子,丈夫却抛下她,沉溺与金钱和美人之中。自己不仅付出了生命,还未有半分对丈夫的埋怨。

所以宫木的形象就很符合沟口健二想要表达的现实中的有着高尚品格的女人形象。

如此解读,我突然就释怀了。用一句话来说,大概就是: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生活中的磨难总是无时不刻存在着的,从古到今,哪怕是到未来都是如此。在基督教看来,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人的一生就是在赎罪。这虽然是一种宗教观念,但也侧面应证了人生在世上总会经历各种磨难。在以前有男权社会的压迫,在现在也有各种各样的苦难。

我们身在这个世界,只有让自己做出改变来使自己更好地适应世界。但是这种改变应该是有限度的。保持自己的初心,保持自己的善良包容,哪怕世界再无情,我们也不轻言改变,这是对自己的坚守。

  • 勇敢热情的若狭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勾引了有妇之夫的源十郎的若狭,也是男权社会下的可怜人。

若霞是诸侯的女儿,身份高贵,却早早逝去连情爱的滋味都尚未尝过。

所以她变成了鬼逗留在人间,直到遇见了源十郎。

若狭

在那样的男权社会下,若她还活着,作为诸侯的女儿,规矩限制如此之多,是绝对不允许她这样追求自己所爱之人的。

影片中有一段是若狭为源十郎起舞,跳到一半,死去的诸侯父亲曾穿过的盔甲也开始了吟唱,若狭听到,吓得躲在了源十郎的身后。

若狭如此惊慌,是因为她也知道,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严惩做出如此大胆越矩举动的自己。

可怜的若狭至死仍逃脱不了父亲的权威掌控,足见当时女人们的可悲与可怜。

若狭与宫木是相对的,宫木保持着女性的纯洁高尚,是沟口健二心中女人的美好形象;而若狭则是真正从行为上反抗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与束缚。

虽然若狭这种勾引有妇之夫的行径不为道德所容,但是在她尚不知源十郎已有妻子的情况下的大胆求爱的行为使她已经和容忍压迫的女性有所不同了,这也许也是沟口健二希望看到女性们做到的。

无论在是封建的旧社会,亦或是较为开明的现代,都未实现男女两性的平衡平等,这可能是人类永恒的课题。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我们不应该等待男女平等那一天的到来,而是从当下做起,勇于追求所爱,只要那是符合道德伦理的。也只有我们每个人都行动起来,那一天才可能到来。

结语

在《雨月物语》中沟口健二以和蒙太奇相反的长镜头运用为我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视觉享受,感官盛宴的背后更是沟口健二对那个时代的思考:男权社会下的女性或许命运悲惨,但仍旧散发着无限光芒。对处于现代的我们也有所启发。

愿总有一天,没有战争的硝烟,也没有男性的压迫,无论男女,都可以幸福平等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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