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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落雪无声

作者:来日方长||责编:一默

记忆中观乡村落雪,就像读一篇小说,有背景铺垫,有情节推进,有高潮和结尾。先是浓云密布,天色暗了下来,即使在正午,也如黄昏的情形。接着是大风,就像脱了缰绳的野马,在原野上肆意狂奔着,撞在树上发出一阵阵嘶鸣。乌云被大风挟裹着,上下翻滚着,变换着不同的姿势。然后风渐渐小了,浓云也消散了,天空亮了起来。渐渐地,原本细小且坚硬的冰粒,最后被柔软的雪花所代替,它们纷纷扬扬,翩翩而落。  
雪从空中落下来,刚开始如同少女般羞怯,一落地便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张开手掌,凝眸之间,这种棱形的小花才显出银白,像枕边的轻梦,一朵、两朵……似有若无。广袤的大地在不断地隐退,从浅灰,到浅白,直到灿白;青葱的麦地,黛色的屋顶,苍黄的乡路,还有河坡、桥面、乡场、天井……都被染得雪白
雪白的。茫茫的雪,茫茫的白,天地渐成了一色,渐渐地趋于宁静与安详……
  赏雪,自然要到乡村去。放眼望去,大地白茫茫一片,那是一种纯粹的白,让人有一种思想的顿悟,有一种灵魂的升华。在静谧的早晨,农家房顶上的烟囱,从厚雪中探出头,正款款地冒出青色的烟气;天井里传来一阵阵“唰唰”的扫雪声,男人在前屋与后屋之间开辟出一条无雪的通道;主妇在井里打上水,木桶上升腾起温润的白雾;鸡鸭在窝里不安地来回走动,在向主人抗议饥饿难耐
……所有这一切,让人感到无比的温馨与生机。


  我对雪从小便有一份特别的喜爱。幼时一觉醒来,只要发现屋子里比平常明亮了许多,就会开心地问母亲是不是下雪了。有时甚至冒着严寒走到窗口,踮着脚向天井里张望。看到屋顶与地面被雪光耀得一片白亮,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屋外的确寒冷,然而面对这白色的精灵,又岂是几分寒意所能阻挡的?
  我对雪从喜爱到理解,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一开始喜欢看飘扬在空中的它们,轻盈活泼,具有翩跹之美。后来才感受到,雪落在树枝、竹叶,甚至电线上,不像雨滴那么急切,而是缓慢地堆积、站稳,就像面对调皮孩子,母亲需要耐心说教,才能让他们明白事理。雪落在衣服上,只轻轻一掸,几乎不留痕迹,衣服还是干的。它从来就不是强制力量,喜欢与否,全凭个人选择。相对于许多美德,雪是一种耀眼的昭示,精致的六边形、美丽的纹路、无瑕的纯白、曼妙的身姿、开阔的气象,给人的内心情感都是有益的指引。
  轻柔的雪花落进颈脖里,与滚烫的血液接触,让人会感觉有点凉。这鲜明然而转瞬即逝的凉又会带来什么?是陈年往事,还是遥远的爱情?


  记得某年冬天,大雪过后,我与伙伴们在天井里堆雪人、打雪仗,嘴里哈着热气,还有人拖着清水鼻涕,相互追逐、嬉闹着,那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手被冻得红红的,却一点不感觉冷。突然,一阵风把门楼的大门猛地吹开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看!那是谁呀?”走出门楼一看,白茫茫的原野上有一个红点在慢慢地移动,渐渐地看得清楚了,原来是卖花姑娘。我们都认识她,是河西张老五家的姑娘,一位比我高两届的女生。张家有祖传的扎花手艺,传到老五这一代已经衰微。老婆去世早,他与女儿相依为命。
  张姑娘不仅人贤惠,长得美,手也巧,只是因为学艺,上学晚了些。她制作的绒花,色彩艳丽,姿态优美,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大婶们都喜欢,争着买。冬天乡村的女人们,头上戴着张姑娘精制的花儿,走在路上便成了一道流动的风景。
  张姑娘模样儿美,极富青春活力。从背影看,娉娉袅袅,细细楚腰,婷婷玉立,走路时如早春的翠柳在暖阳下蹁跹起舞,香肩又如盛夏出水的芙蓉在晨风里微微颤动。一头秀发如瀑布倾洒在后背,似水墨山水图中那最洒脱的一笔。
  张姑娘美,美得那时我都不敢从正面看她,我担心自己世俗的目光灼伤她如玉一般的意象。每次我只能装着漫不经心,从她身边走过,偷听她与女伴交谈。张姑娘的声音很温柔,就如同飞雪落地。有时我从侧面用余光偷窥她,感觉简直是钗黛合体,既有宝钗的丰满,又有黛玉的婀娜。她让我第一次对女孩有了遐想......


  我曾有过无数个梦,拉着张姑娘的手在大地上飞奔,与她躲进扁豆架下看七月初七的巧云;她与我厮打在花丛,粘一身花瓣,透出红扑扑的脸;她跟在我的身后,拿一把散边的芭蕉扇,在月光下扑那些萦回的萤虫;我们一起划着船儿去池塘采菱,悄悄地徒手去抓立在芙蓉上的蜻蜓……
  如今我身在他乡,摸着日益花白的头发看落雪。雪花在空中飘舞,缓缓而下,落在地上,又似落在心田。如此纯洁的一种白,带着一股灵秀,一丝怀旧感渗入心田
……
  渐渐地,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了。雪地的温柔,让人不忍心走上去,与其说害怕踩上一串世俗的脚印,不如说担心坏了雪景中这份久远的情思。只想静静地站着,感受它的美丽,感受它的轻灵
……
  伫立雪中,神思早已化为雪花了。忽然有一种冲动,伸出手来,去抓一抓雪花。面对这活泼的精灵,好不容易才握住一片。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张开手掌一看,只有一小块若有似无的水印,雪花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了。这似有若无的痕迹,是不是人间最微小的泪滴?
  仰头再细看雪花,雪花竟幻化出了一张粉面,不知是雪花化成了张家姑娘,还是那张家姑娘原本就是雪花的精灵?
  雪花飞舞,依旧如前,活泼可爱,纯洁秀气。雪花,在我的面前飘舞,飘向远方,飞向故乡的田野,飞向老屋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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