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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法语老师教会我的 4 件事

我一直喜欢秋天时分北大的银杏树,不随人愿肆意飘落的黄叶总让人想起往昔,想起那些忘不掉的人,想起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我们总说回忆像指尖的流沙,再怎么用力也把持不住,可哪有这么锋锐的流沙,走便走好了呀,可为何非要在你的生命里留下那么多深深的痕迹。可惜我在读书时待得最久的教室里是看不见银杏树的——那座被称为「电教」的教学楼外只有满满的一墙爬山虎,用整个身躯向世人诉说着它的古老与沧桑。


因此当我第一次坐在里面上法语精读,我整个大学的第一节课时,我的心情——大约是崩溃的。我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全校最穷的院系,这个院系穷到隔三差五需要靠出借教学楼拍鬼片来维持生计。那也是我第一天见凯哥,也就是孙凯老师,怎样的穿着记不清了,只记得背着个单肩包,一副腼腆的样子总在笑,笑得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伸手抓一下脑袋,不像个老师,倒像邻家书卷气十足的大哥哥。跟我们一帮刚进北大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少年截然不同。


环顾四周,对着十九双求知的大眼睛,凯哥很认真地看着我们说:「大家好,我是孙凯,你们的老师,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栋大楼,是全国最先进的电子信息教学楼。」于是,我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开始认真地观察桌面上的那怎么看都像是磁带播放器的设备,以及旁边由于磨损严重棉花都有些露出来的耳机。


「当然,那是在 1989 年。」凯哥继续淡定地说,我们许多人都摆出了现在很流行的那个捂脸哭的表情,「当然大家也不要太诧异,咱们学校法语的教学,很多时候也还停留在那个时候。你们之后会花很多时间学一些语法现象,一些动词变位,非常难,非常复杂。即便你们都很聪明,也得花好多时间才能掌握它们,可接下来你们会发现:这些语法现象很多都已经没人用了,只是还活在教科书里而已。当然学会这些语法和变位也没什么坏处对吧。」说完他挠了挠头,这次几乎全班都摆出了捂脸哭的表情。


所以他很快教会了我们第一件事:这门语言难学又没啥钱途。而且尴尬的是——这件事是真的。


我们大三大四的教材已经需要从校图书馆类似于珍宝馆一类的地方借出来据说是海内孤本的东西复印;时至今日我走过大半个非洲又从法国留学归来,法语每个动词的一十八种时态一百零八种变位我约莫只能记得一半;比起教学楼就在隔壁酒肉臭的光华管理学院,比起每年双学位期间就排起长队的经院,外国语学院真的称不上是一门多金的专业院系,且许多教师都沉浸在法国文学统治世界的幻境里不能自拔,似乎从来不曾意识到京师同文馆早已是过去,只沉溺于语言在这个多元而又竞争残酷的社会里着实难以生存。前些日子有幸回到母校,去给师弟师妹们做了一次小小的就业相关的分享,莫名地有些痛心,离我入学十多年了,这样的境况竟还是没什么改观。



好在凯哥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也教不出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我。他一直在教我们的第二件事是:越过这道坎,这门语言的背后便是另一个世界的瑰丽与神奇。他基本是唯一一个鼓励我们去修双学位的人,唯一一个明确鼓励我们出去实习放下一部分课业的人,还是第一个明确在课上对我们说「学了法语,你此生约莫逃不开非洲」的人。


所以即便就如凯哥在第一堂课里说的一样:「J'ai travaillé une langue qui m'a travaillé pendant 10 ans.」 法语里 travailler 这个词既有工作、研习的意思,又有折磨的意思,因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学习了一门折磨了我十年的语言」。


这是我今天真真切切的感慨,学会这门语言真的好不容易,可我从来也不曾后悔。因为直到今天我都忘不掉它给我带来的那些感动,那些恍若五柳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快乐,那些和字句精研不相关的快意人生。


我记得第一次囫囵吞枣地翻完了《小尼古拉》,一个人在床上夜半笑出猪叫,思绪随着那个小顽皮飞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那些年;我记得第一次站上世界级会议的会场帮中方代表翻译,万众瞩目,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可精神兴奋得像刚喝了一箱红牛;我记得第一次跟非洲兄弟蹲在刚果河边吃了一整盆辣鸡,谈了半棵芒果树的人生,末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这里以后有事我罩你;我还记得第一次听懂歌剧小王子里玫瑰的送别词,悲伤得竟不能自已,吃下三块马卡龙还依旧觉得人生索然无味……


如果没学过这门语言,我会怎么样呢?因为知识的诅咒,我可能想象不到,但大体也就不外乎见不着塞纳河奔涌的流水,经历不了黑非洲瞬息万变的生死别离,听不懂吟游诗人壮怀激烈的慷慨陈词吧,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少了那么多色彩而已。所以这语言多好,可毕业了我才发现能读能写的原来那么少。其实我自己学的时候虽也算经历过功,却没觉得那么痛苦,毕竟百分之六七十的时间我都沉浸在各式各样的欢乐中,语言的掌握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过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这是孙凯老师教会我的第三件事:学习这门语言的过程可以浪漫而有趣。


我们学习一门新语言最大的问题就是前期我们的新语言水平跟不上我们的思维水平,我们明明已经可以畅读《局外人》、《巴黎圣母院》、《追忆似水流年》之类的世界名著,但初学时每天却永远只能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词句,这无疑是令人崩溃的,常会让人觉得自己无比脑残。而到了高年级,我们的课本让我们翻译学习的文本和句子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背诵课文《巴黎公社运动为什么失败》,翻译句子《弗朗索瓦的爸爸是地下党,被反动派用大石头砸死在村口的槐树下》,听写《中国工农红军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配合着之前说过的「电教」独有的上世纪鬼屋的风骨,真让人觉得自己已半身入土。


在这里,凯哥的课是一股名副其实的清流。我至今仍记得他在课堂上让我们听巴黎圣母院的歌剧,一句一句,配合着故事,把每个人物诠释得活灵活现;记得他带着我们一起在课堂上翻译《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一起想着怎么翻译「丸子」、「桃子」、「山贼」这些奇怪的称呼;记得他跟我们分享他对金庸武侠小说的法语翻译,记得他说「打狗棒」要翻成「Baton-Battant-Chien」,声音也对,感觉也对,节奏也对;记得我不曾为了上他的课而起不来床,我想这就是一个好老师应有的样子。



可惜孙凯老师只做了我两年的精读老师,不然我的法语兴许能比现在再好些,会做些跟法语更相关的工作。不过要说凯哥给我上过的所有课里,影响最大的还是要属最后一节课,那节课他教会了我第四件事:Maintenant.


那是大二最后一节课,凯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腼腆笑着,说今天要教我们最后一个词「Maintenant」。这个词在法语里是「现在」的意思,可它同时能拆成两个单独的词:main 和 tenant,main 的意思是「手」,tenant 是 tenir 的变位,意思是「抓住」,所以现在的意思也就是「手抓住」。哪天手抓不住了,人也便去了,也就没有现在了。


因而时间即便真如指尖流沙,我们真的用尽全力想去攥住的也不该是那些如浮光掠影的过去,而应该是每分每秒的弥足珍贵的现在。


这句话后,我便从凯哥的课堂毕了业,偶尔还想他课上会再让我们翻译什么画风清奇的青春小说,但更多的只是满怀敬重地依依东望,我也再没什么有关他的故事好说。因为在那个词、那席话、那堂课之后的故事,就该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这便是那位法语老师,和那个语言教会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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