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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山乡的味道


住过的山乡,是一种味道。耳闻知风过,记忆铭心田。

我离开的乡村,很少回去。每次执意从县城走向山里,没等踏上山乡进村的路,那味道就扑鼻而来了。这味觉不是城里早点的包子热气、也不是酒馆农家乐的饭菜香,更不是可口可乐、方便面或香蕉蛋奶的味儿,而是杂草蜗沤、囱烟缭绕、牲畜粪便发酵后与泥土混合,从禾苗庄稼秆脉中呼出的一种沉湿味儿。

回到乡村,大约都是太阳当顶,张大爷和乔大伯就坐在院坝前的大麻柳树下,吧嗒吧嗒旱烟,沟壑纵横的额头,干枯麻黄的脸,眼眶转动一对白里透黑的珠子。一看到我,就撤动一下眼角,使劲吧嗒一口烟嘴,吐出一大团烟雾,哈哈一笑说:“没想到哦,你这个犟娃子肯回山里了啊。到底是进了城的人,脚长金贵了,难得乡村一趟呵!昨晌午我俩还在说你呢……”我赶紧递一根带嘴的香烟,大爷大伯地叫。他俩连忙用手来挡,还在树下石头上“蹦蹦”磕烟灰:“你给的烟没得劲,烧嘴巴还抽不惯,哪有这大烟杆拔起来有滋味儿。”我硬塞给一根,他们看都不看是啥烟,就夹在了耳朵上。

听到声音,大娘大婶也过来了,花布围腰有些旧,手上捏把韭菜,脸上像刀刻斧斫似的,还有些锅抹烟子。 “噗嗒噗嗒”一双大脚板声响,“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好久没见的犟娃子哦,稀客稀客,到家歇会儿吧!”她俩手上择韭菜嘴巴说着话。从小他们都看着我长大,上下几个院子彼此熟悉,没那么多客套,我扬扬手大娘大婶一声招呼,她俩手擦擦围腰子,就回屋去了。

山乡的院子,每天都很静。卧在树下的鸡不时地刨刨爪子,蜷爬在门墩边的狗伸出舌头,“哼哼”抢食的猪拱着石槽,半迷糊半清醒反刍的牛站立在敞口的圈里,“钥匙头”粉墙黑瓦的院子,在几棵大树的缝隙中翘着檐角。山乡太阳的光谱,带有一种淳厚的味儿,随风漫过来的光线,是湿润的,清亮的。埫里、砭里、埂里那春天的麦子、夏天的苞谷一茬接一茬的青绿,然后一汪接一汪的金黄。坎边、沟中梁脊上有几株桃树、梨树和柿树夹杂其间,高高亮出那青的红的白的粉的装束,把乡村的田间地头打扮得妖娆别致。

晌午的山乡,那是一首厨房合奏曲。不管走过哪家,都能听到吹火筒的噗噗声,材草燃烧的呼呼声,锅铲碗勺的叮当声。尤其是锅里油烧红了,屋里就有“嗞啦”一声,一股葱辣呛香就会从门缝窗眼窜出来,能听到树扒里的鸟兽打喷嚏。穷乡村的习惯,早晚两顿饭,若是干的活儿重了或收工晚了,才有夜饭。早饭是炓酸菜伴洋芋坨坨或红苕搅苞谷糊蔸子,晌午洋芋瘪瘪或红苕蒸苞谷米干饭,一辈接一辈就这样过的,还只有风调雨顺之年,才有这样好的日子。若是荒年,吃一顿红苕蒸苞谷米干饭那简直是幸福极了。吃不饱、几天不沾粮地饿饭,那是习以为常的事。那时大人怕来客、怕过年,我们小娃子却盼来客、盼过年,来客人了或逢年过节就有吃饱一顿饭的奢望。

记得有一年,家里养的母鸡“咕咕,咕咕”下了一个蛋,母亲赶紧从灶火里起身,顺手撒一把谷糠做奖赏,那只母鸡立刻噤声,伸展着翅膀直着头就斜奔过来,“咄咄”啄食。母亲则小心翼翼地摸出尚有余温的鸡蛋朝太阳瞅一会儿,拿回屋,放进瓦罐里,等赶集的日子上街换油盐钱。又一天,母鸡刚“咕咕”一声,弟弟就飞跑去收鸡蛋,也想在阳光下瞅瞅,还没举起来,蛋就滑掉在地上,蛋壳碎了露出一潭亮黄亮黄的蛋泡。弟弟吓哭了,母亲跑出来,先摸摸弟弟的脑袋,然后用锅铲子把壳面上的蛋汁铲进碗里,晌午,就多了一道韭菜炒鸡蛋,香气钻心钻肺,我们几姊妹总算解了一点馋。

山乡那些日子,一年到头的菜谱是大青菜、南瓜汤、浸萝卜、洋芋片、炓酸菜。饭谱是洋芋果果、红苕坨坨、苞谷糊篼子,偶尔一顿“洋面”,能把我们脖子扯长,瞪瞅着母亲筷子挑的面条,生怕少了自己的。山里人自嘲的顺口溜:“苞谷米当燕窝,白米没见过”。院子里吃饭,端出来顺风一闻,就知道他家今天吃的啥。老人们就总念叨:“啥时候能天天吃上白米细面就好了,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所以每次放学回家,不用闻就是到那股味儿。我有时悄悄嘀咕一句:“天天就吃这?”母亲听到了,瞪我一眼说:“这都没得吃的了,还想吃啥呀?念好你的书,今后去吃公家的饭啊!”

“洋面”,是“洋火(火柴)”、“洋油(煤油)”,在那个年月一起的稀罕叫法。那时磨面机、压面机,公社方圆几十里才有一台,用柴油机带动,所以压面费也贵。山里海拔高,种麦子光照不足,不仅成熟晚,产量还极低,生产队就种的少。每户分得一点小麦,会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起来,关键时候才推磨成面,背到公社压面厂去压,面条是挂晒干的也叫“挂面”,稀少又是机器做成的就叫“洋面”。这“洋面”,只有过年时才能享有那么一两次,姑舅家亲戚来了才可以吃上一顿,还要家庭条件好的才有这口福。条件差的,当时就连皮推磨成麦面糊肚子吃了。

我熟悉的山乡,四季风来味异。逢春,那满坡山桃野樱,开出绯红绯红花团;沿沟顺河田野上,黄灿灿的油菜花,像云彩一样罩着院子和农家;蝴蝶蜜蜂嘤嘤嗡嗡地热闹着山野,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淡淡的芬芳味儿。夏天,小麦荞麦,随风波动那金黄耀眼的日头,南瓜摆满院边坎边沟边,浓郁的菽甜味儿,把乡村弄得香喷喷的。秋天,苞谷发壳、黄豆结角、红苕挤满窝,是成熟的季节,天蓝云白,田野里一槽槽、一埂埂的黄叶,引得鸟群一会儿从这片地里窜起,又在那一片地里旋落地觅食。张家煮新鲜的苞谷浆巴,李家推新鲜的连渣酪子,王家蒸新鲜的红苕坨子,从门前一过,那味儿就直钻鼻窟窿,渗进你的五脏六腑。冬天,风寒雪盖,冰冻虫僵,百草息声,不管谁家烤秆秆酒或炖猪蹄子,这香气就顺风顺溜地沁人心扉,馋得你直流清口水……

山乡跟随时代,一年比一年变化大。白米细面已是乡亲们的家常便饭,五谷杂粮变为城市人的追求奢望。山还是那山、梁还是那梁,家禽牲畜自然调养,牲畜粪便在池中发酵,转化成沼气燃料,既省了花销,还浇灌出绿色健康的佳肴。

我在山乡成长,虽走出了山乡,生命的深处,却永久地刻在心里。山路再模糊也不会迷失;离乡再远,阔别再久,那味道深深地沁进了骨髓,刻在了心间。我的心我的魂,无时不刻地飞翔在那,养育我成长的山乡家园!

如今我的乡村:年景虽好人不惰,天高时运五谷获;山清水长随处看,欢声笑语落满坡。

(作者:陈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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