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春风，从故乡的方向。
一年一度，拂过坦荡无垠的乡野，掠过星罗棋布的村镇，吹皱城市人潮涌动的街口，翻过小区外面的树篱和高墙，跳进我迎候乡音的窗子，撞入我的怀中。
窗外是纤尘不染的天空，响亮的阳光和悠扬的鸽哨铺满庭前空置的藤架，顺着墙上爬山虎的老藤溜进我笼居的书斋。一种温暖绒絮般盈满案头，一份空灵幽远了水晶的天空。
站在露台上，凭栏送目，远山微紫，近水流银，吻过面颊的风，不似先时的清冷，却像初恋的女子，在矜持中潜溢着不易察觉的温存。
拥你入怀，在我离乡二十年以后。你湿润的手指滑滑地爬过我的额角，我的眉目，抚弄着我的头发、鼻翼，如同我淘气的小女儿，在我睡意阑珊时分的恶作剧。
回到室内，推开所有的窗子，裹着一团阳光躺在床上，微眯了眼，瞄着天花板，想你途经的驿站，想你一路的无赖与霸蛮常常忍俊不禁。我躺着，想着，假寐着，把你肆无忌惮的捉弄当作上天恩赐于我的福利与享受。
你在乡原上可没有这么好脾气。你扯着人们的膀子摇晃，对着山川、树林、草地、田畴整天价吼。你裹挟着飞沙走石向人们施压，眯住他们的眼睛，扑打他们的面颊，撩起他们的衣襟，还有女人们的头纱。
你在孩子们面前滥施淫威，把他们的衣服吹成一面鼓，让他们在你的呼吸里喘不过气，抓住他们小小的身子，用力一扭，把他们摔倒在路边的壕沟里。你欺侮逆风骑行的路人，向他们劈头盖脸吹一口气。他们只当你吹来的是空气，却不知道你偷偷施了定身法。看着他们尴尬地停在原地，一瞬间，一动不动，然后连人带车慢镜头倒下来，像南极冰川融化时掉落的一个冰块。你发出胜利者的狂啸。你真流氓！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屋茅。”你不是秋风，更胜秋风。你拧断了堤上毛白杨的枝丫，淤填了旷野上泄水的田沟，打坏了镇子里老爷庙残存的瓦脊，撕烂了外婆映着月亮的窗棂，掀掉了我家屋上半坡的茅草……
你像个蒙面大盗，打劫了勘探队闪烁油灯的帐房；你又像个剽悍的山匪，稍不留神便会被你火烧连营；你也像个剪径毛贼，绑票了母亲给我缝制的唯一的一顶风帽……早春二月，我们领教了你的洪荒之力和坏脾气，却很欣慰，很舒服，很满足!
因为你不仅是个坏小子，还是一个高妙的丹青圣手。你不这样运了丹田之气，就无力挥舞饱蘸了太阳色彩的如椽巨笔点染江山。笔过处，山青了，水绿了，柳丝吐秀了，小草发芽了，野花怒放了……牧童的柳笛响起来，拉纤的号子喊起来，百花节的山歌唱起来，处处都是好天气，处处都是好风景！
“红杏枝头春意闹。” “满园春色关不住。”“二月春风似剪刀。”一遍遍筛选着春天的诗句，心空里洒下无边的春雨。
现在，我去赴春天的约会。你拱在我的怀里，像一只噬睡的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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