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珏
【关键词】 下半年引进片 日本最经典家庭影片系列
什么样的角色在电影中最难刻画,最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呢?平凡的人。演员塑造角色,总像抓住牛的犄角一样,用角色的棱角去完成塑造。但很多角色是没有棱角的,平如细沙。他们看起来平和、温存,在既定轨道里活了几十年,在各种社会角色里中规中矩地完成了自己,却永远难以区分,难以被记住——偏偏这才是生活中的大多数。
如果有种电影始终对准这样的人物,专心专意地去讲述他们的故事,会受欢迎吗?88岁的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在2015年开始的轻喜剧系列《家族之苦》,就是这一类电影。系列三部曲不但在日本获得巨大成功,在中国也被电影爱好者屡屡打出高分,人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无比熟悉这屋檐下的平田一家,最普通不过的夫妻,最传统的父子,点滴苦乐的一天天,有平凡冲合之味。
系列第一部,矛盾集中于爷爷和奶奶老来闹离婚。第二部,则是爷爷拒不认老,直到“老发小”一夜离世,才忽然明白时光残酷。第三部的矛盾,转移到大儿子幸之助和儿媳史枝。长子越来越像父亲,顽固、难以交流,在大公司机械式生活里日渐僵硬。史枝是全职主妇,越来越感受不到丈夫的关心和尊重,每周要生活费要得理不直气不壮。她在扫除之余望着阳台的窗帘,想起自己少女时跳弗拉明戈舞的样子,惆怅地睡着了。家里进了小偷,损失不大,但暴露了史枝的一小笔私房钱。暴怒的丈夫认为妻子在家里只会享福,还把自己辛苦挣的钱私用。心碎的史枝离家出走,整个家族只好手忙脚乱地忙家务,从睁眼到天黑,干不完的家务伸不直的腰唤起了每个人的思考……
生活中不单有小确幸,也有很多“小确哀”。它们到不了让人受刺激大哭大闹,但一笔一笔添下来,是个不小的数目。《家族之苦》系列,就是借助平凡人的生活心声,讲一讲那些“小确哀”。那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住一叠钱的忐忑双手；那些从年轻就想做的事杳然无音……老了,依然没过上自己期待的精神生活,能属于自己的一点时光竟然就是睡觉。
平田一家保持着少有的家族传统。大儿子一家与父母住在一起,女儿女婿、小儿子一家随叫随到。率先老去的爷爷奶奶,大儿子和儿媳,在时光里感受到制式生活对自我的侵蚀。很多矛盾和失落其实都由此而生。这也是很多平凡人生的写照,随着生活的本质渐渐水落石出,许多曾经的期待终于明白已无可能。在将失未去的最后时分,人生的负荷与希望形成了屋檐下的难以调和。心灵和情感,都像一部老车,需要重新维修稳固和彼此的适应。
此时,家庭究竟是心灵分崩的离心机,还是再次融合的融合剂?也许并无定数。一切取决于亲人间从不肯理解到理解的火花,走向疏离或者亲密的勇气。老导演正是抓住了这微妙时分,把那些看似无由实则有因的小事叠罗起来,形成生活的沉积岩。
有“庶民大导”之称的山田洋次,对细节的捕捉近乎神仙笔触,充满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坦诚自信。家里吵成一锅粥时,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数落的情景实在太东方了:谁随谁,谁继承了谁的毛病,总是说着说着就人在沙发坐,锅从天上落。亲人间的责怪那么真实,让人又想笑又想哭,人们心中频频点头的,正是生活中那些极其具体,又日复一日难以言表的细碎。它像是照进了无数厅堂和厨房,脱口而出的抢白、不说最后一句不罢休的固执,上升到为什么要伤害我……之类的灵魂之问。
《家族之苦》系列选择的问题,一直瞄准日本普通家庭承载的社会问题,比如老龄化、少子化、女性家庭角色变迁、银发族离婚等等。这是老导演最擅长的螺蛳壳里的情感道场——微小,却足以折射一切；细碎,却是最具体的实务。他用温暖的喜剧感、淡泊的镜头处理,冲淡故事核心里的苦涩味。
在史枝的娘家小镇,典型的老宅很像中国乡下的屋檐。很小的院落,檐角如挂。蓝天里,一棵高高的柿树擎着红柿,无人记取。这些静物让整个日本的秋天扑面而来,万物的声音清晰燥脆,新旧的交替无比鲜明。类似的剪影特写看似闲笔,却宁静地旁白着家族、家庭终将到来的进化或者说退化,旁白着那些终将成为失去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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