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鲁迅
看完《寄生虫》,最先想到这段话。
有没有想过,若将句中几人的命运交叉在一起会如何?
是的,关于这部电影的中心思想,这一次真的被鲁迅先生说中。
影片大致就讲了这样一个主题: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亚洲导演天团的“底层三部曲”
今年五月,奉俊昊的《寄生虫》赚足了眼球,摘下韩国影史首座戛纳金棕榈。影片一经上映,在国内也引起一阵热烈讨论,迄今为止豆瓣评分8.9,18万人参与了评论,很显然,这部影片给网友造成了极大冲击。
正如高晓松老师说,《寄生虫》这部片子是“艺”与“术”的完美结合。能够在讲好故事的基础上追求艺术高度,这其实是文艺作品的呈现形式。
穷人的无望、富人的残酷、阶级晋升通道闭塞……这些社会问题成为了电影核心主旨,时刻刺痛着人们的神经。在发达社会背景下,底层人的生存困境——这种矛盾,成了亚洲国家的普遍矛盾。
整部片子没有太多复杂的人物关系,只是围绕一贫一富两个家庭展开的,这其中有很多暗喻其实值得人反复玩味。
巧合的是,《寄生虫》与去年的戛纳奖得主《小偷家族》,以及呼声甚高的《燃烧》,都讲了非常相似的主题,我们可将其列为【亚洲底层生存三部曲】。
日韩顶级大导们,对于这种题材所见略同,对比一下这三部作品,又会发现创作视角各藏机锋。
是枝裕和的底色是悲悯的,带着儒家精神的关怀与进取。
《小偷家族》以散文化的视角,将日本底层的失业问题、养老问题、儿童教育问题娓娓道来,一切顽疾像河流一般缓缓浮出。
李沧东的底色是思辨的,具有深邃的文学性。
《燃烧》以现代派文学的视角,将韩国阶层隔阂的矛盾,融入神秘主义内核,从社会问题上升到更深远的,对生存荒谬性的探讨。
奉俊昊的底色则更冷峻,刀刀见血,侵略性最强。
《寄生虫》更像是一部残酷的戏剧,它的剧本更精致、绵密。以希区柯克式的故事框架,试图用具象化的视觉隐喻,凝视着那个虚幻的阶层流动通道。
是枝裕和是静水流深,李沧东是思辨如火,奉俊昊则犀利如刀。刀锋所到之处,划开社会顽疾,其里,寄生虫横生。
二、寄生:阶层共通的虚幻通道
在《寄生虫》的海报里,剧中所有人物,寄生的穷人、被寄生的富人,均面无表情,眼睛被黑色条码遮住,看起来更像一部恐怖片的海报。
其实最恐怖的,并非简单的穷富阶层对立,而是每个阶层的盲点,构成了一个“相互看不见”的社会。
《寄生虫》将这种“不相通”与“看不见”,用无数意向和巧妙的架构具象化了。
影片的另一个名字叫《寄生上流》,故事的基础框架,通过一个生存空间和一条地下通道,将上流与底层社会,做了具象化的切割。
两个阶层在阳光下很难找到交集,于是阶层之间流动的通道隐现:这就是寄生。
住在地下室的四口之家(宋康昊家),通过一次家教机会,打开了在富人家庭的寄生通道。
寄生的结构也很复杂,就像一个厨房里,可能寄生着蟑螂、也可能寄生着蚂蚁。
然而残食资源是有限的,只有赶走了蚂蚁,才有蟑螂生存的份。
于是在贪婪的驱使下,宋康昊一家用诡计,赶走了富人家庭曾经的劳力,取而代之。达成了一次“全员上升”。
在另一个阶层空间中,他们看见了美好,他们渴望上升。他们甚至开始幻想,未来如果能拥有这样的别墅,一家人该如何分配房间的问题。
直到再次与被赶走的“蚂蚁”狭路相逢,才发现富人家地下室的阴暗角落里,寄生着另一个家庭。
蚂蚁和蟑螂的战争爆发了,这是两组底层家庭,为了寄生空间的残酷之争。
这种复杂的寄生关系,通过物理空间,划定了整个社会的构成。
别墅的主人——富人阶层,他们是食物链的顶层。
与之交集的,是为富人服务的(妄想)上升的阶层。
他们是管家、司机、家教,他们从自家的地下室,慌张地涌入富人家,两者之间看似有一条虚无的通道。而富人家的地下室,则是另一重空间。寄生在那里的前管家丈夫(地下男),每日以头磕动开关,迎接着举头三尺之上,高贵主人的归家。
“地下男”不奢求上升,他接受了那样的生活,甚至不想从那通道里走上来。
就像富人家庭里通往另一个幽暗世界的通道,始终未被外界发现。三组家庭之间,实际上也从未建立起任何通道。
寄生家庭1(宋康昊家)的最大悲剧,是将这寄生通道,当成了虚幻的阶层上升通道。
寄生家庭2(前管家)的最大不堪,是连这寄生空间,都面临着被占领。
三、看不见的界限
越界,是影片出现的另一个重要意向。
虚幻阶层通道的出现,让身为司机身份的宋康昊,有了越界的冲动,他试图越过这层森严的壁垒。
让他幻想自己成了富人的朋友,于是他多次问雇主金社长:“您还是爱夫人的对吧?”
这是一种朋友式对话的试探,也是一种试图揭下富人面具的窥探。
当赶走了前管家,他幻想自己成了社长夫人的贤助手,于是他主动握起了她的手。
这是一种同盟式的宣誓,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试图与另一个阶层建立联系。
然而富人一家终究无法“看见”他。社长警告他不要越界,夫人提示他是否洗手。
正如鲁迅先生那句著名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另一个阶层的悲欢,始终不能与他共通。
男主希望达成的“上升”,也只能是虚妄。
与男主越界对比明显的,是安于寄生在逼仄地下室的另一组家庭。
“地下男”从没想过越界,更不奢想和社长做朋友,他奉社长为神,那是赐予他残食的主人。
于是在最后一场杀戮戏里,“地下男”为了复仇,杀死了宋康昊女儿,却不曾对社长施以暴力,他膜拜那个只闻其声未见其形的神。
而试图越界的男主,在社长的刺激下,挥刀毁灭了站在界限另一端的寄生主。
打破这种界限的,唯有暴力。这是最令人悲伤的事件。
这条界限,存在于社长一家与两组寄生家庭之间。
社长一家坚守着这条界限,男主一家试图打破这条界限,地下室一家则安于界限。
于是,当界限开始失守的那一刻,就是这个体系崩溃的时候。
四、无法隐藏的气味
气味,是这个世界最残忍的信号。
看到的,可以用容装掩饰;听到的,可以用语言伪装。
而气味,如影随形,无法隐藏,它是标记生命维度的DNA。
有钱味,就有穷味。
有豪车味,就有地铁味。
有豪宅青草味,就有地下室霉菌味。
气味是一种警觉剂,也是清醒剂。
富人一家嗅出了来自不同阶层的味道,警觉地守住界限。
穷人一家则因这种挥之不去的味道,在尊严这座山上坠入深渊。
一切的悲剧,都是由气味催化的,它带着原始的冲动与野蛮。
这气味,即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它隐喻着无法被改变的命运与阶级标签。
然而气味不是原罪,不同阶层对于气味的感知,创造了这种罪。
富人一家没有纯粹恶的气味,两个寄生家庭也没有纯粹善的气味。
一切根源在于,这味道也并不相通。
宋康昊一家这样理解善的味道:因为有钱,所以善良。
金钱像一只熨斗,把一切都熨平了。
社长一家这样理解善的味道:不越界,就是善良。
很多人看过《寄生虫》后,表示倍感压抑。
因为最后的派对杀戮,带着一种绝望气息。
这种悲伤,没有出口,于是在体内横冲直撞。
它关乎寄生、关乎界限、关乎气味,又仿佛又与一切无关。
这是一种巨大的隔阂。
影片最后一幕,父亲回到地下室,通过控制电灯的节奏,给儿子发送摩斯密码。
人类所有的悲欢的传递,也有难以破解的密码。
就这样忽明忽暗,微弱,熄灭,直到无法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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