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非常不理解这个世界，更不理解父母。他们喜欢吃苦吃辣，别说吃经过千年驯化成为蔬菜的苦瓜了，就我们这一带地里有一种叫苦菜的野草，拔断苦菜茎叶，白汁咕嘟一下溢出，就如同剌破手指流血。
从春天到夏天一直到深秋，苦菜叶子被霜打成紫红。父母依然会到地里拔一箩筐，到家洗一下，放点盐，揉揉，就着窝窝头，吃的那个香啊！
生产队，以粮为纲，不允许种蔬菜，在院里墙根种上两垄辣椒，秋天，摘一箩筐红辣椒，用线绳穿起来，挂在房檐下，舍不得吃，丢着解馋。而地里那种苦菜，从小麦返青后，地里就长出来了。
苦菜、苦瓜，苦得张不开嘴；辣椒更别说了，看见父母吃苦吃辣，幼年的我就有点害怕，不敢正眼去看父母的吃相。从小喜欢吃西瓜甜瓜桃杏梨枣，特别害怕苦辣。
我总呆呆地想，地里为啥要长苦菜啊！为什么要种苦瓜呀！干嘛要吃苦瓜吃苦菜呀？我觉得院里地里全部种上西瓜甜瓜桃杏梨枣，有酸的有甜的多好啊！就是坡上的野酸枣树也比苦菜苦瓜好啊！
在1970年代，华北平原上的农村不仅缺粮吃，瓜果蔬菜也很稀缺。如今，记忆最深的是吃西瓜。每年农历6月28日，老舅村里过会，我跟着父亲步行十来里土路，然后，过个小桥，沿着窄窄的牛尾河提。跟在父亲屁股后面去赶会。去老舅家无非就是想解馋呗！
那个年代，去亲戚家赶会是背一篮子白面馒头作为礼物。大老舅家、二老舅家、表大爷家、表叔家、每家每户送两个馒头，篮子就空了。吃罢中午饭，再到某个老表家吃了二顿饭，也就下午四五点种了，回来路过会上，父亲会买一个黑皮大西瓜，西瓜刚好装满竹篮子。
父亲把西瓜背到家里，放在桌子上不让吃。等晚上哥哥放学回来，弟弟也在，全家人齐班。父亲站在方桌前，圆滚滚的黑皮西瓜放在桌中央，父亲瞄准从西瓜的那个部位下刀，然后把一整个西瓜均匀地切成一块块三角形。西瓜不切完，我们兄弟几个干看着，谁也不准动手。
望着父亲手起刀落，一个西瓜切成两半，像东半球和西半球分列桌上。父亲把东半球放到一边，丢着明天再吃。这西半球，被父亲手中的刀横切斜切，一口气把半个西瓜切为12块，我们兄弟三人每人三块，剩下的三块是父母和小弟弟的。
那西瓜是真好吃，又沙又甜。我们兄弟三人是比赛着看谁吃的慢，生怕先吃完了，看着哥哥弟弟吃，自己眼馋。西瓜红瓤啃完后，再用刀把瓜皮上带点红的削下来，放嘴里吃了。剩下的西瓜皮，都要腌在咸菜缸里。
这种甜味的记忆刻骨铭心。
少年时期星期天去地里割猪草，真正的目的就是生产队的瓜园。看瓜的老社员是拿我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没办法。我们会跟看瓜的老社员打游击，这个从地东边下地摘瓜，看瓜老社员赶着我们跑，西边的小伙伴又进瓜园。看瓜老社员放弃追赶我们，可他知道返回去为时已晚，根本追不上那几个小伙伴。他只能拍着膝盖高喊：小兔崽子们！拽俩瓜，赶快走吧！别把瓜秧都踩死了。
我们哪会听看瓜老社员喊话。我一下腰，看见一个像成年人胳膊一样粗的弯菜瓜，瓜皮都透黄色了，我抱起来菜瓜抗在了肩膀上。看瓜老社员真的急眼了，更大声嚷嚷着向我们跑来，嘴里不停地高喊：放下，放下，那是菜瓜种，那是留的菜瓜种。
我才不管你菜瓜种啥的。几个小伙伴跑出很远后，钻进了玉米地里。用镰刀把菜瓜种，一人一段分吃。菜瓜种瓜瓤和瓜籽用手淘出来，那菜瓜种吃的是又甜又酸。酸里透着甜，甜里又透着酸，至今，我觉得，那是我人生中最惬意的滋味……
在那个贫穷缺吃少穿的年代。酸甜酸甜的味道构成了我童年少年的记忆。苦瓜，感冒药，凡是苦的，我一概拒绝，闭着嘴闭着眼，宁可承受着感冒浑身发烧，也不让苦味入口。被激怒的父亲，把搁在我嘴唇跟前的小勺里的药水，连小勺子一起摔在地上，怒不可遏，道：嫌药苦，不苦能治病吗！喂药不张嘴干脆烧死算了……
不喜欢吃苦，不敢吃辣。望着父母手端着窝窝头里的烧辣椒，或者是半盆子腌苦菜，父母吃得馒头冒汗，觉得父母是真英雄。在那么困苦的年代里，咋就那么不怕苦不怕辣呢！
随着年龄增长，分田到户后，没几年家家户户吃上了白面馒头，地里可自由种瓜种菜了。在农田体力劳动，饭时回家不愿意吃饭，眼看桌上一筐白面馒头都没有食欲。我尝试着吃辣椒炒鸡蛋，葱花炒辣椒，这一开吃后，上了瘾。辣椒成了最好的下饭菜。
连年吃辣，吃得胃里难受，辣椒吃多了，直朝厕所里跑，蹲坑又拉不出来。只有自己控制自己少吃辣少吃辣吧！但看见辣椒，只要开了口，就抑制不住味蕾的驱使。
时代发展，年龄渐长，农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大米白面做的主食，看见就没了胃口。辣椒以及各种辣椒制品，市场上常年有售。怎么？不知不觉中，我从小厌恶的苦菜苦瓜也能入口了。地里的野生苦菜越来越少，还经常有城里人来地里争抢挖野苦菜。
甜味酸味被味蕾边缘化了。我开始了像父母一样喜欢吃苦吃辣。跟已故父母喜欢吃苦吃辣不同的是，例如吃苦瓜，切好的苦瓜片，要用开水把苦瓜焯一下，把苦水挤出来，使苦瓜被猪肉的油腻中和了苦味。吃辣椒也是大大的食油爆炒辣椒，然后用鸡蛋中和辣味。不再像父母那样能吃大苦吃大辣。
现在，农村经济的发展，对于当今的农民来说，买房还是艰难的大事，面对子女要成家立业。我们这一代做父母的没有我的父辈们因吃穿困难带来的压力。但，子女上学学费，成家买车买房，这种新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上一辈父母轻松。
不愁了吃和穿，日子就没有了父辈们那样的清苦。我们这代中年农民承受的生活中的苦辣，因有了任意食用的食油、因有了吃得起的肉类、因有了鸡精味精等等各种各样的调料，食油，肉类，各种调料中和了生活中的苦辣。
因为，我们喜欢的苦辣，是向高品质生活发展中的烦恼所带来的。就像我们喜欢吃苦吃辣，还要用各种调料中和强烈的苦辣一样。
#我，无条件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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