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性 > 情感 > 70后的乡村童年

70后的乡村童年

文:缘来如此

图:来自网络


古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品格的形成至关重要,阿德勒说“幸运的人用童年疗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疗愈人生”。


父亲的宽厚仁慈,与世无争,母亲的勤劳简朴,善良豁达,伴随我们姊妹三个度过了快乐难忘的童年,养成了我们坚韧、质朴、大度的优良品格,让我们终生受用,受益一辈子。



一九六九年春天,父亲退伍终于等到了分配,可以选择县里的文化站和乡里农技站,比较来比较去,因为农技站工资高又比较热门,父亲选择了农技站。


因为那时是集体耕作,还没有分产到户,农技站是最抢手的工作,全乡的耕地就靠几台拖拉机,农忙时候耕作到夜里是常有的事,但当时农技站福利也是最好的,父亲第一个月工资是二十八元,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来元户”(对拿工资的特称”)。家里的日子便一天好似一天的到来。

童年快乐有趣的记忆从我出生的那一年开始。


一九七四年夏天,当队长的爷爷到乡里的砖窑厂去担任厂长,村里改选队长。


全村的男女老少聚集在村东头的浓荫大树下,年龄大一点的老者,用手中的蒲扇往树根旁一放,手里磕着长长的烟袋,席地而坐;妇女稳重些,从家里自带个小板凳,坐成一圈,大多一边纳着鞋底、鞋垫之类的活计,一边做着一边相互比较谁的手工活更好看;年轻一点的姑娘、小伙围在外面,三三两两的搭着肩勾着背,嘻嘻哈哈的说笑着。


会议开始提议队长人选,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的提议张三李四,一度场面异常火爆,选了几个人都不想干,因为那时候的队长不像现在的支书,有工资有补助,只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谁也不想出这个头,备选的人也都不是十分乐意接这个差事。


这时,母亲放下手中正纳的鞋底,来到人群最中间说:“大家如果信任我,我来干这个队长!”人群顿时一片肃静,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妇女要当队长好像谁都没听说过,大家想也没有想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时间像凝固了一样,大家都不一声不吭没人言语。



德高望重的敬礼爷爷打破这尴尬,“我看二孩家媳妇倒挺合适,她到我们村以后,大家都能看到她泼辣能干,能写会算,经常出一些新鲜的点子,带领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我同意。”他的话音一落,人声开始鼎沸,“同意!”“同意!”,也有人嗤笑着说:“行,看看妇女队长能把我们带到茄子棵里去不?”反正说啥的都有,但大多数的村里人还是很看好母亲的担当和魄力。


最后母亲当仁不让的担任起我们村第一个妇女队长,接替了爷爷的职务,母亲认真泼辣,居然还真干得风生水起。她常常以身作则,白天跟随村里人辛苦劳作,晚上整理工分记账,里里外外打理着村里的大事小事,不久便在大集体里这个难缠的队伍里站稳了脚跟。


奶奶看母亲主动担任妇女队长,嫌她一个妇道人家尽出洋相和风头。她对母亲说;“光老大家的三个孩子我都看不过来,你有能耐,孩子自己想办法,我给带不了!”


哥哥和我相差不大,那时他两岁多,我才几个月大,奶奶不给母亲带孩子,父亲不在家,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干活时母亲便用一个肚兜勒住哥哥的小屁股,两边袋子往脖子和腰上一系,把哥哥背在后背上,哥哥的问题是解决了,我呢?几个月大的小娃娃怎么办?干活总不能背一个再抱一个!说了您可能不会相信,母亲脑子能灵光的想到把我放进蚊帐顶篷里的主意。


那时候的蚊帐不像现在这么简易,现成的杆子一搭,蚊帐便支好啦,以前的床四个角都有高出床板的木桩,就是为搭蚊帐用的,将四根竹竿绑定在板床四角木桩上,用两根细一点的竹竿穿过蚊帐顶篷的两边,再用带子把交叉的帐頂四角绑紧,四平八稳的蚊帐便稳稳当当的支好了。


母亲喂饱我,哄睡了,便把我往帐篷顶上一放,蚊帐中间便凹进去,四面高中间低,把我包围在中间,她便带人干活去了。在她心里即使我醒了哭闹几声也没什么,反正幼小的我是从蚊帐里爬不出来的。


后来把我扔进蚊帐顶篷的时候,也顺手放进一些好吃好玩的。母亲说刚开始我也会扯破喉咙哭喊,一看到母亲回来,便眼泪鼻涕的一大把,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后来时间长了,没人理也便不哭不闹的,成了个乖孩子,有时候就连母亲回来了,还不愿意从蚊帐里出来,因为呆在里面有好吃的。就这样我在蚊帐顶篷里一呆就呆了好长时间。


再大一点,会走路了,哥哥便担任起看管我的重任。有时母亲也怕哥哥到处乱跑,怕带不好我,就在哥哥的腰上系上了一个棉布带子,另一端绑在树上,再用根绳子把我栓在哥哥的手心里。


然后,笑着对哥哥说:“委屈你一会孩子,一定看好妹妹,回家妈妈奖励给你一个大鸡蛋。”哥哥为了那个大鸡蛋总是乐呵呵的点头答应,而母亲也从未食言过。那时也好在邻居婶子大娘们,看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也经常时不时捎带着给帮忙带一带我们。


就算母亲再精心安排哥哥,哥哥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哥哥怎么说也是个孩子,他也不想总干这枯燥的看我的工作,有时大人一走,他就跟小伙伴们捉迷藏撒野去了。我挪着不稳的脚步,根本就追不上他们,有时我就一个人寂寞的玩。



有一次哥哥又撇下了我一个人,我无聊的在原来生产队的饲养棚前玩耍,饲养棚前有个很深的大坑,是以前喂牛时候村里泡饲料用的,已经废弃好久不用了,时间长了,里面积水很深成了个深水潭。


我来到坑边挖泥巴,玩的正起兴的时候,不小心突然滑到了坑里。瞬间深水没过我的头顶,我两只小手拼命扑棱着摇晃不停,恰巧路过的守甲大爷及时发现,把我给捞了起来,不然我的小生命早就一命呜呼了。


经过这次惊险的遭遇后,母亲思考了很久,她也注意到干农活时很多妇女都带着的孩子,在田间跑来跑去很不安全。村里的兰姨喜欢唱歌,干农活休息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孩子经常围在她身边,让她给我们唱好听的儿歌。


母亲灵机一动,找兰姨商量:“兰,你喜欢带孩子、唱歌,咱队里的那一间半牛棚现在闲置着(就是母亲以前借住的地方),收拾收拾打扫干净,给孩子们找个窝,你负责看管好他们,队里照样给你记满工分,如何?”兰姨长相俊俏,有点瘦弱,小时候因为意外一只脚有点瘸,干起农活来的确很费劲。这个美差她自然欣喜答应。


说干就干,牛棚收拾妥当,找几条桌椅板凳,便成了村里一大帮孩子的安乐窝。那时候还没有幼儿园这一说,但形式倒也差不多,虽然不像现在的幼儿园,有书有本有作业,兰姨只带着我们唱儿歌,做游戏,孩子们快乐的欢叫声常常响彻云霄。一吃完饭,孩子们不用大人交代,就撒腿跑到牛棚里等兰姨的到来,大人们也尽管放心的去干活,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乱跑没有着落。


一九七六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对于中国来说可谓灾难深重:周恩来、朱德、毛主席相继逝世、东北陨石雨、唐山大地震,这一年是改变中国命运的一年,在这一年里结束了文化大革命。


这一年我只能说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有两件事是有点印象的。


七月份的夏天,天气燥热,母亲在院子里搭了个小庵子,就是用那种茅草和芦席围起来的,里面在草堆上放上凉席,晚上一家人就挤在那张窄窄的芦席上睡觉。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挤在小庵子里。后来多年以后看了上演的《蓝色的闪光之后》,才知道当年的唐山大地震,景象是何等的惨烈,才知道小庵子是当时用来避震用的。


再之后就是九月份的一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母亲从外面回来,手头攥了份报纸,进屋就哇哇大哭起来,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我和哥哥大气也不敢出。“敬爱的毛主席啊!我们永远爱戴您!”母亲一边念叨一边擦着豆粒般滑落的泪珠。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毛主席去世了。母亲在东北参加过红卫兵,毛主席语录背的呱呱地,她对毛主席的崇拜是五体投地,她们对他老人家的敬佩和爱戴远比现在年轻人多得多。毛主席的去世,她伤心难过了很长时间。


一九七八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将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神州大地,中国实现了伟大的历史转折,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入新时期,开辟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新篇章,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里程碑。改革后的中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中华大地再次焕发出活力,商品经济开始了起步阶段。


那时如果想买东西就步行七八里地到县城赶集去。一大早,父亲用他硬硬的胡茬,轻轻的蹭在我脸上,我一骨碌跳下床,不等父亲安排,就快快的收拾好等着去城里。


“带闺女赶集去喽!”父亲双手托起,一把就把我举过头顶,两腿搭在他脖子两侧,俗称“骑尿脖”,一路上说说唱唱便到了城里。到了城,第一件事便是给我买上一毛钱一只的肉盒子,熟脆金黄的油炸表皮,里面裹着肉末和粉丝的馅料,咬一口香喷喷,别提有多好吃!以致现在看到馅饼总想吃上一口,但多年来再也吃不出当年的那个味道了。


吃完馅饼,不无例外的去逛逛,看有啥好玩的。父亲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逛上一圈,总会看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家里的条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物件,所以每次出门前,母亲总会偷偷叮嘱我,“别让你父亲乱买东西”。


有一次赶集,父亲看上了一只卷着鼻子的陶瓷象,那是一只四只站立的小象花瓶,厚厚的象屁股着地,白色肚皮上四只蹄子向前向上伸展着,直直的象鼻子向上高高挺起,把花插进象鼻子里,就是漂亮的小花瓶,小象看上去栩栩如生,像是活了一般可爱至极。


父亲爱不释手,我看着也很喜欢。一问价格一元钱,父亲喃喃自语“太贵了,太贵了!”可父亲转了几圈还是念念不忘,低声给我商量:“闺女,你喜欢那只小象花瓶,我把它给你买回家吧?”想起母亲叮嘱的话,我很坚决的说“不买,太贵啦!买回家母亲会生气。”但最后父亲还是围着那摊子不肯离去。


“这样,闺女,我另外再给你买朵花,插小瓶里,你看看漂亮不?但你得给你妈说是你要买的,多少钱自然也不能实话告诉她,就说连花一起五毛钱,行吧?”看着父亲祈求的眼神,我心里想五毛钱,或许母亲能接受,便答应下来,实际当时插上花的象瓶是一块二毛钱,这是我和父亲之间隐藏很久的秘密。


那只小象花瓶也一直被当成宝贝似的,父亲把它放在当门最显眼的位置,一进屋总好像看见活生生的小象在招手致意。有时邻居夸奖小象真生动形象,父亲那双眼睛就眯成一条线似的。直到多年以后,这秘密在一次无意之中泄露了出去,母亲笑着说:“我当时就觉得没那么便宜,过后在集上看见问过价,没你们说的那么便宜,一块多钱才能买到,看你们爷俩那么喜欢就没揭穿你们而已”。


父亲除了喜欢购买各式各样的小物件,还喜欢饲养小动物。


家里自我记事开始起,父亲养过无数的各种动物。我最喜欢的就是他饲养过的几只长毛兔。白白的长绒毛摸起来丝缎般的顺滑,红色玻璃球般的眼睛熠熠发亮。小朋友们常来我小院里的兔笼前,都盼望能摸一摸它长长的兔毛是什么感觉。我便成了孩子王,谁听我的话会优先享受到先摸的待遇。


过一段时间,兔毛长了,父亲便让我帮忙按住兔子的四脚,笨手笨脚的开始剪兔毛,常常弄得满地都是也剪不了多少下来,最后还都是母亲过来,三下五除二的把兔子长毛修理下来,剪下的兔毛拿到集镇卖了换零花钱。

再过些日子,父亲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一只小黑狗,总之院子里养过无数的动物,热闹非凡的鸡飞狗跳声,每天伴随着我家的院落,也召集到很多同龄的伙伴们抢着到我家里来玩。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母亲是个热心人,自然忘不了帮助过她的左邻右舍。父亲时不时从农技站不是带回两只西瓜就是一些肥皂、毛巾之类的日用品。母亲总是分给邻居们一些,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夸母亲的大方。


记忆中尤其是夏天,那时我最开心的就是等母亲把西瓜一块块切好,按她吩咐今天东邻大娘婶子家,明天西舍叔叔阿姨家,挨个送过去。村子里没吃过我家西瓜的不多。邻居们都夸奖我是好孩子,跑的满头大汗的我比自己吃了西瓜还香甜,争着给左邻右舍送西瓜,也是那时我跟哥哥争着抢着要做的事。


母亲不仅热心肠还特别心灵手巧,她会用一只细细的钩针,编织成大大小小的各式图案,盖在家里的茶壶茶盘、桌子椅子上,温馨漂亮极了!邻居有相中的,母亲毫不吝啬,“拿去吧,回头我再勾”,这是她常说的话,有些邻居大婶也都找她来赐教,跟着学着编织些小玩意,家中经常洋溢着一群女人的欢笑声。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母亲不知从哪里看上一件花裙子,那时购买粮食、布、肉类都得凭票购买。


母亲把平时不舍得用的布票拿出来,她让父亲从买回几尺格子布,第二天裁吧裁吧,一件可体又漂亮的花裙子便让我穿上了身,格子裙收了腰,袖口、底边打着漂亮的小褶皱,胸口一排小扣子底下,也镶上了两排花边,裙子底边打的皱褶一层层散开,刚好到小腿中间。


穿上它整个人顷刻间变成公主一样,那感觉终生难忘,至今都觉得没有哪件衣服可以和当年的那件相提并论。我穿着公主裙,恨不得跑遍村子的每个角落。


后村的婶娘直夸奖:“这丫头的裙子真漂亮,在哪买的?”有认识我的大娘说:“‘来元户’的闺女,她母亲手巧的很,随便给她二尺布都能做件好衣服!”大娘说的说的一点不过,那时候我就是我们村的小公主,各式各样不同风格的小裙子只有我穿来穿去不重样。


后来很久以后,母亲拥有了一件宝贝就是缝纫机,那是父亲看她心灵手巧喜欢剪剪缝缝,特地托人从县城找熟人给买回来的,母亲看谁穿的衣服新颖,立马左瞅瞅右看看就能照着样子做出来,甚至更漂亮更好看。


所以,凡是妈妈给我裁剪的衣服,经常是最时髦和流行的。孩提时代受母亲的影响,我穿衣服也稍微讲究些,现在女儿给我聊天时,经常表扬我“妈,你还挺时髦的,我们同学都觉得你年轻!”听女儿如此的夸奖,我心里美滋滋的就会想起那条漂亮的小裙子。


我从小到大是哥哥的跟屁虫。母亲手脚勤快,从小她做饭就让我们给打下手,她一点都不害怕我们烧不好锅或切不好菜。在她的示范下,我们经常能变着法儿做出很多好吃的出来。


母亲有时出门干活前安排哥哥说“我要回来的晚,你就先把米饭给蒸了。”那时候蒸米饭没有电饭煲,要自己烧火做米饭,火候不好掌握。哥哥有个窍门,说闻见米饭香就可以了。


但有时候加水的多少,很影响米饭的成色,水少夹生,水多太软。日子长了,哥练就拿手的蒸米饭技艺,我最喜欢等着吃盛完米饭后,锅底那层金黄香脆脆的锅疙疤,咬起来嘎嘣嘎嘣脆,现在电饭煲里可弄不出那玩意儿,卖的锅巴加了各种调料,早已吃不出那个最原始味道了。


有时爷爷想吃米饭了却蒸不好,就喊哥哥去给做,实际在我记忆里,哥蒸的米饭也真不咋滴,只不过天常日久做多了,哥哥倒也心灵手巧会变着花样做各式的饭菜。


常常父亲去上班,母亲去地里忙迟迟不回来,到了饭点,哥就问我:“妹,咱们今天吃点啥?”我就捡我喜欢的让他做,但他的条件是我必须给他烧火打下手,没办法我也只好听他的。


有一次哥哥想贴锅饼,他和面,我加水,刚开始我小心翼翼不敢加水,就一点一点地浇,哥哥急的直嚷我,“多加点!多加点”我一哆嗦,整瓢水倒进去,“太稀啦,加面!”哥又吩咐,本来做一瓢面的够了,结果我俩水多了加面,面硬了加水,最后好不容易弄了一大坨面出来,还是软踏踏的粘不住锅边,没办法哥哥就拍成饼子放在菜里煮了一锅。菜一出锅,那饼沾满了菜汁,吃起来香喷喷的,那滋味多年后一直记忆犹新!现在的地锅鸡贴锅饼也就是那个味道。


还记得有一次上午,母亲调好了饺子馅,准备给我们包饺子,剁好的芹菜肉馅,香味四溢。哥哥围着那饺子馅转一个圈又一个圈,可母亲还没来得及和面,就因为爷爷在生产队出了点意外,被邻居急慌慌的喊走,带爷爷去县城医院啦!


哥看着诱人的饺子馅馋涎欲滴。“妹,咱妈得啥时候能回来呀,要不咱们和面包饺子吧?”我说“等母亲回来再弄吧!”有以往和面的经验,我害怕我俩弄不好,会把这鲜美的饺子馅给祸害啦!


哥可是说干就干,但面团和的还是不过关,太软,我饺子皮擀的也大小厚薄不一,缺边少沿,哥哥包的饺子东倒西歪,刚包好的饺子就拿不成个啦,“这可怎么下锅呀?”哥哥边挠头皮,边自言自语。“有啦,我在城里看见过蒸饺,咱们蒸着吃!”


锅开了一会,我就想掀开锅盖瞧瞧熟不熟,看一次黑不溜啾的饺子不像母亲包的饺子鲜鲜亮亮的,再看一次还是那个老样子,烧火烧了好半天,哥实在等不及,就说拿出来尝尝,“熟了,熟了!”出锅的面相自然无法入目,好在母亲调的馅料好,不知是饿了还是自己的劳动果实最珍惜,那第一顿蒸饺吃起来比任何一次包的饺子都好吃!


母亲对我们生活上言传身教,要求不是那么严格,只要我们不饿肚皮,怎么捣鼓她都不生气,但在学习上却相当严厉,从来没有丝毫的放松过,她自己小学没上完便因为要照看年幼的弟弟而辍学,但她经常偷偷背着弟弟到学校窗户外面偷听老师讲课,自学完成小学的课程。对于我们,她那种望而不得的渴望我和哥哥当时丝毫不能理解。


每天白天母亲忙着在队上干活,没时间顾上我们,我们满村跑着和小伙伴们一起踢毽子、掷沙包、玩游戏。但一吃完晚饭,别人家的孩子仍在村子里疯跑着捉迷藏、跳大绳热闹无比。


母亲却在灰暗的煤油灯下,一边纳鞋底为我们做鞋子,一边给我们姊妹讲千奇百怪的神话故事,有时当天不讲给我们故事的结尾,让我们自己设想各种各样的结局。我常在梦中编撰她白天所讲的故事,反正小时候我总觉得母亲的脑袋像藏个百宝箱,里面的故事永远讲也讲不完。


母亲教育我们的方式,也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那样大呼小叫的呼喊打骂,最多的时候,母亲总是为了鼓励我们多识字,变着法儿给我们奖励。我们字写得好,她掏掏裤兜,便掏出一颗颗牛奶糖;我们用心识数,她会不知将藏在什么地方的果子端出来让我们吃。有时看我们姊妹几个谁故事讲得好听,唐诗背的流利,谁得的奖赏便最多。自然我们姊妹几个为获得母亲多多的奖励,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发挥神一般的想象编故事。


我快五岁的时候,哥哥进了学堂,习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我,没人玩,也开始厌倦了兰姨每天为数不多的那几首儿歌和游戏。在母亲日积月累的熏陶下,我也学会了许多学龄前儿童不会的东西。


看哥哥每天背着母亲缝制的那个花书包蹦蹦跳跳的去上学,把我羡慕的心里痒痒的,每天他一放学回来,我就翻开他的课本,看他都学了些什么?有时哥哥不想写作业,就偷偷的让我帮他写。


哥哥上二年级的时候,我还不不够上学的年龄,该报名了,我缠着爸爸带我去学堂,我说“我想像哥哥那样去上学。”爸爸看我真诚渴望的眼神,一把就把瘦小的我举过头顶,让我骑上尿脖,直奔学堂去。我拍打着爸爸的头顶,“下去,下去,我要下去”我心里想,我都快要上学了,这样叫别人看见什么样子。爸爸可不管那么多,乐呵呵的抓着我的两只脚,楞是不让我下来。


到了学堂,父亲找到校长室。校长是我们本村的一个冯大爷,“哥,我闺女要上学!”冯校长看看还在父亲脖子上瘦小的我,哈哈大笑。“守玉,你开玩笑不成?”“是真的,我想上学。”从父亲脖子上下来,我使劲往冯校长面前站过去,冯校长看了看我坚决的表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真想上学?上了学可就不能想跑着玩就跑着玩啦!”“我不玩,我识很多很多字的。”“好,那我找张卷子你做做,如果你能考满分100,我就收你这个学生。”


一会的功夫,我做完了语文数学两张卷子,没有丝毫的错误,两张卷子都是100分。那时候上学年龄没有严格要求,手续也没有那么繁琐,就这样我被破例入了学,开始和哥哥一起上学、放学。


哥哥的调皮是村里出了名的,比如冬天放学后,他一溜烟带我到村子东边的河里去溜冰,我不敢,只在河边上小心翼翼的。哥哥大胆的溜来溜去,但有时不巧就漏到冰窿里,浑身像个冰棍似哆嗦着跑回家,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的发生过,母亲一边骂他不听话,数落我不阻止哥哥,一边赶紧升火给哥哥烤身子。


哥哥好动又好奇,不知道他那个大脑袋里每天在想些什么?放学路上地上的一个蚂蚁坑能拖住他的腿,树上一只鸟叫也能让他抬头看半天,有时我不等他回家好半天也不见他影子。


母亲平时温顺,没有脾气,但哪天发起脾气来也是满村皆知,我乖巧没挨过打,但哥哥没少挨踢屁股。如果哪天真的打了哥哥,也是调皮的哥哥学习不用心,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举。


记得有一次下午哥哥放学贪玩,直接跟小伙伴疯玩的忘了回家,等天都擦黑还没见着影子。哥哥刚一进家门,母亲正在擀面条,随手抄起擀面杖举起来就要打,我和哥哥从没见过这阵势,哥撒开脚丫子就跑,母亲举着擀面杖就追,我紧跟后面去拽母亲腿,一边拼命拽一边让哥哥快跑,我们娘三你追我赶的跑了大半个村子,不知道的邻居还以为发生了啥大事,最终哥哥也没少挨这顿揍!打那以后我们姊妹再也没敢不写作业就疯玩去了。

渐渐长大,哥哥挨揍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有一个休息日,父亲和母亲去城里购买东西,让我和哥哥上午在家把作业写了再玩,谁知父亲母亲前脚刚走,村里几个小伙伴就来找哥哥玩,刚开始玩打拉子,就是把一根小木棍两头削的尖尖的,就成了拉子,再用另外一根粗一点的使劲敲尖尖的拉子头,看谁打的远谁赢。接着又玩推铁环,玩得不亦乐乎。


母亲一走,整个院子哥哥成了孩子王,玩的热火朝天!快晌午了,我提醒哥哥,“妈快回来了,别玩啦”哥哥也擦把大汗说“不玩啦,不玩啦!”谁知整个上午老是输的大帅,不服气,硬是拿着方宝要和哥哥再比一比。哥哥气盛,说“好吧,再玩最后一次”便拿出自己的方宝和大帅战了起来。哥越急越输,方宝输完了怎么办,书包里的本子看也不看就撕开了折方宝。


恰在这时,父母进了院子,看到哥哥手里在撕本子,母亲的脸黑下来,一场暴风雨立刻来临!照着哥哥屁股就是几脚,母亲让孩子们散了后,还不解气,转身丢给我和哥哥两只篮子,“你们俩不想学习光想玩,是吧?连作业本都敢撕,不要上学啦,以后就天天去田里给薅猪草,今天不弄满别回家吃饭!”


夏天的中午,太阳火辣辣的,要知道平时家里再忙,父母都没让我们姊妹下过地,到哪薅一篮子猪草去?到了东地大堤上,哥哥把篮子一撂,衣服往脸上一蒙,在地上躺了个八字,睡起大觉来,我热得小脸通红,东一颗西一颗的挖猪草,我快挖半篮子的时候喊哥哥“哥,你还不挖,咱啥时候能回家吃饭?”“挖什么挖?我屁股还疼着呢!妈真狠!我不回家啦,跳河去!”


说完折身起来,甩掉鞋子,就奔着大河跳了进去,一个猛子扎入河里,没了影子。我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河,一边哭一边伸手乱摸“哥......哥.....”。哥哥从水下伸出脑袋,抖抖头上的水露出一脸坏笑:“你吓的啥?我热了只是想洗个澡而已……”我破涕为笑,气得拍水打起哥哥来,幸亏河水不深就到我胸脯,可我脚上的鞋因为着急不知丢到哪里?哥哥花了半天光景才给我捞回鞋子。


不知村里的哪位大娘看见了这情景,急急忙忙跑回家给母亲捎话说“你俩娃不知咋回事正跳河嘞!”母亲撒开脚丫子就往河堤上跑。母亲气喘吁吁的跑到河堤上的时候,我和哥哥正在晾晒外衣和鞋子,看我俩没事,她通红的脸又突然黑下去“走,回家!”哥哥挎了个空篮子,耷拉着脑袋屁颠屁颠的跟着回了家。


我们姊妹三个,从小就让父母很省心,就没因为争一口吃的或抢一个玩具而红过脸。总是你推我让,相互谦让。妹妹比我小了三岁,乖巧文静,但体弱多病。父母对她疼爱有加,我和哥哥也总是护着她。


妹妹不喜欢满村子和小伙伴们疯跑,但年龄相仿的孩子却总喜欢围着她打转转,因为她总是指挥小伙伴们做各种各样好玩的游戏,什么你扮演狮子,我扮演老虎之类的,她脑袋瓜子遗传了母亲,每天组织小伙伴玩不重样的游戏。父母常夸她将来能做领导干部的料,现在也正如他们预料,妹妹在区委组织部,才高八斗,技压群芳,善于领导和规划,年纪轻轻的便走上领导岗位。


从小我就觉得妹妹的运气好,因为是老小,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就连我们小时候虽然日子不算十分富裕,她也享受着我和哥哥享受不到的待遇。


每天清晨或上午,一声清脆的“卖麻花啦......来买麻花......”传来,必定在我们家的门口停下,那位卖麻花的女人,脸很黑还有无数的麻子坑,听说是小时候得天花落下的。她面目有点吓人,人也不大,也就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却像个小老太似的。总是挎着一个外表破旧的竹篮子,篮子上面盖着一层白白的纱布,我偷偷看过那个篮子,里面也让她用缝了一层白布,虽然沾满了油渍,但看得出麻花是干净卫生的。


“麻子老太卖麻花,逗得大家笑哈哈”一群小屁孩没钱买麻花,经常跟在她后面瞎起哄。她也不生气,总是很和善。可母亲从不允许我们跟着这么叫,她让我们叫她大娘。我感觉叫她大娘的时候,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只要麻花大娘一来,母亲便东问几句西问几句,什么今天麻花卖的怎么样之类的。母亲说完付了钱,便拿给妹妹一根香脆脆的两股麻花。即使母亲不在家,那个麻花大娘也会给妹妹丢下一根麻花,过后母亲再给钱,从不例外,好像是和母亲母亲约定好似的。


有时麻花大娘也会微笑着问我和哥哥“要不也给你们一人来一根?”我和哥哥使劲咽咽口水,拼命的摇头不做声。母亲没有允诺过的事,我们俩可不敢擅自做主。那麻花大娘可能也是真心希望我们家能每天买她三根麻花,当然没经母亲答应,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和哥哥麻花吃。


我和哥哥多年都没有搞懂这个问题,为什么每天母亲固定给妹妹买一根麻花?为什么我们姊妹几个不能都买一根?买一根的话为什么每天只给妹妹一个人?


当然,妹妹也经常偷偷掰一小口,让我和哥哥解解馋,才不至于我们黏着母亲也要买麻花吃。


直到两三年后,那个麻花大娘不再吆喝我们每天熟悉的声音,她死了。“真可惜,一个不容易的人啊!”母亲母亲很惋惜的哀叹道。


直到那一天,母亲才给我们讲起她悲惨的遭遇。她是我们后面一个村庄的,这女人小时候得了天花,没失去性命却落了一脸的麻子。


好端端的谁愿意娶个麻子姑娘,直到三十多岁才嫁给后村大她十几岁的穷小子,穷小子对她很好,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子。一家人刚开始欢天喜地的过日子,可是她生了个憨儿子,整村人都开始在她背后嚼舌根,说她长了克夫克子的命。


谁知命运偏偏应验了乌鸦嘴村妇们的话,婚后第四年她男人病死啦。她孤苦一人带个傻儿子怎么过?幸好这女人会炸麻花的技艺,靠着每天走街串巷卖几根麻花维持生计。


听母亲讲完她悲惨的境遇,我和哥哥也不禁同情起她来。“母亲,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们她的故事?那为什么你不多买两根麻花多帮帮她?”我们怯生生开始向母亲问起我们一直以来的疑惑。


母亲摸摸我和哥哥的头“傻孩子,告诉你们她的遭遇,怕你们小孩子瞎说,不小心会伤到了她。买一根麻花也是我每天从牙缝里抠出的钱,已经很不容易,哪有那么多钱买的起?”我不甘心的问:“那为什么只给妹妹一个人吃?”


母亲笑着说:“买给最小的孩子是最好的理由,不然麻婆婆知道是我刻意照顾她的生意,会不安心的!”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明白一点母亲的那一番苦心。其实长大后才真正懂得,善良是照亮世界的光,是人间最美丽的风景。


童年不经意的走过,在我们姊妹的人生长河里,留下一道道难忘的波痕,若有若无,但却始终指引着我们航船的方向,披浪斩波,奋力前行。

本文来自投稿,不代表本人立场,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souzhinan.com/nx/35162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