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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庄里的傻子

文:古岸云沙

图:来自网络

每个村子里都有那么一两个傻子吧?傻子的存在是一个村子的标志,无论是赶集遇到了,还是谁家里有丧亡喜事碰到了,大家都会指指点点:这是某某村的,谁家的孩子。也许是生来就傻的,也许是后天意外造成的。总之,他就是傻了。不怎么会说话,基本上也不说话,就喜欢凑热闹,去混口饭吃。

农村人对傻子是很宽容的,赶到饭点,就会给口吃的。就算有时候开开玩笑,也是善意的。反正就算你是恶意的,他也听不懂。他其实也不会伤害别人,因为没有能力。

他的世界里除了吃就是睡觉,看日升日落,一天又一天过去,你不知道他每天想什么,他也不关心你想什么,他只要有吃的,就能够活下去,活下去是他出生以来唯一的目的。

他的生命基本上是自生自灭的,因为他也是一个生命,父母也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如果生命可以预知,没有人愿意生下一个傻子。因为父母们总是担心活不过傻子,不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对于命运的无奈,农村人有自己的安慰,总是能够找出理由来: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或者上上辈子没干好事,才会有这样的厄运降临到这一辈人的身上,且不管这么说公平不公平,这是农村人私底下的想法。其实目的也只有一个,让更多的人敬畏天地,积德行善,多做好事。这是农村人的处事准绳。

卢庄的傻老卢,一年四季的要饭,有时候也要粮食,要多了就卖钱。每次到我们村子里要饭,大家都爱和她打落落,问她许多傻问题,连带着大家都不正常也不正经起来。三十年前,农村没什么娱乐,来个要饭的都要兴奋多半天。她长了一张智力缺陷的脸,大脸,扁扁的,双眼分离得很开,鼻塌,嘴大,说话含混不清。她不会做饭,但是她靠着要饭,养大了四个孩子。

还有一个姬庄的姬老太太,她喜欢杨庄的杨老头,杨老头是个孤寡老头,没有老伴。姬老太太要了饭,都给杨老头送去。七十多岁了,她还常常出来要饭,她闺女不准她外出,她跑惯了腿,常常偷跑出来,每次她来村子里要饭,我的老大娘们都和她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又给杨老头送东西去了,她总是很实诚的说送了。

有一回说到她闺女娶儿媳妇,让她去吃喜酒,饭还没吃,她就急急慌慌地要走,闺女一喊她,慌了神,门坎子把她绊倒了,一块肥肉从怀里摔出来了。杨老头没吃上肉。

说起来她们还不算太傻,至少知道护犊子,还知道追求爱情。

我们村子里的“气包”是没有追求的。据说他娘怀他的时候和他大娘吵了一架,因为生气,所以导致他成了傻子,于是他娘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气包不要饭,他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被照顾的很好,他的主业是放羊。

一年四季赶一大群山羊,满大沟撒欢。他不会记数,可是他记得他的羊都长什么样,每天放出去多少,赶回家来还是多少。有一回路过我们家门,我三姐和他开玩笑:气包,给你说个媳妇吧?气包说:要那买卖干啥?他不知道娶媳妇是怎么回事。气包很孝顺,就是拾到二分钱,也会给他娘。他知道钱中用。

气包满脸的络腮胡子,从来不刮,一脸沧桑,你看不出来他傻,如果你不认识他的话,你会以为他是那种混迹于城市的流浪诗人或者歌手。后来我读过海子的诗集,又看过海子的照片之后,我更加确信,每一个纯粹的诗人,都曾象疯子一样地活过,他们的心都曾纯净得如此傻子一般。

气包活到五十一岁,放羊的时候,掉在水沟里淹死了。我对于这个从老家传来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因为自从八四年之后,老家里改了旱田,只种麦子与棉花之后,水沟里显见得越来越见到水了。他应该是生了病,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放羊的时候发病去世了。

再年轻一点的傻子要数小勇了,有名字的傻子都不是真傻,小勇的傻是摔的,小时候他姐姐抱他,抱怀里一窜,窜过了头,直接越过姐姐的肩头摔地上了,当时还不知道傻,过了几年才慢慢变傻了。

我们上小学时,他常常去学校门口转着玩,和我们差不多的年龄。据说他们家祖宗干过老缺,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抢劫,最经典的一个故事应该是他家爷爷,去离我们村子三里地的刘又坊抢一个人家的媳妇,蒙了眼拉回来,但是不能直接进家,要是让那小媳妇知道离家太近,可能会露馅,于是牵着驴,在村南的坟头地里转了一夜,天亮才进家。日子穷,没办法,只有抢大户。

这事儿就报应到小勇身上了。这是村子里老一辈人的说法。农村人都迷信,那时候还有人传言他是什么神灵转世,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说法不攻自破了。

小勇其实长得很好看,从面相上看不出来傻,洗了脸很白净,可惜一年四季都不带洗脸的。爹娘懒得管他,孩子多,顾不过来,一个傻子,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厨房里给搭一窝,麦秸一盖,一年四季就那样了。

他是一年四季单衣单褂,可是也不见他感冒生病。据说是有一回口渴了,从沟渠里拾了一只别人打药丢弃的瓶子,灌了水喝,当场就口出白沫了,躺了几天,居然又奇迹般地好了。

村子里有丧亡喜事他是一定会到的,他蹲在人家的桌边等着吃剩菜。他个子大约有一米八,四十多岁了,还不显老,没长胡须,依然白净。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攻击性,从来没见他站起来过,他走路也是蹲着走,也许蹲着让他有安全感。团在那里,利于保护自己。

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前庄大娘去世的时候,我们回家奔丧,和他娘坐一个席上吃饭,他就蹲在旁边,他娘也不管他,我还在心里腹悱不已,怎么不管儿子吃喝呢?大冷的天,一身的单身单裤,他娘倒是穿得干净厚实的,这个大娘也是够心狠的了。

几十年来,她动了很多的心事,要想扔掉他,可是无论扔到哪里,他都会摸回家来。大约他娘也是心累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过他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你没有权利遣责任何人,因为你不是他的家人。

反倒是袖着身,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的傻二的儿子让人羡慕。他爹娘都傻,他也傻,可是他很有福气。傻二娶了个傻媳妇,生了个傻儿子,又生了个精闺女。傻二也有个妹妹,长得又俊又聪明,傻二的闺女也俊也聪明。傻二的妹妹与傻二的闺女分了工,妹妹养傻二的儿子,闺女养傻二两口子。傻二也不是太傻,能干活,媳妇傻得不会做饭,也能干活。家里地多,日子过得还不错。

谁家有丧亡喜事,傻二的儿子都去看热闹。两手袖在棉袄袖子里,穿得又干净又暖和,贴墙站在那里,看热闹,人家吃饭,他也不回家,偶尔漱漱手指头。他很幸福。傻二也很快乐,村子里有事,他也去帮忙。他干活的时候从我们门前过也知道喊人打招呼,有时候话还挺多。

有一回我回家遇到他,他把我当成我母亲,喊我二婶子,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开他的玩笑:我的傻哥哥,你二婶子有这么年轻吗?他还记得我母亲和他一般大,七十岁了,我母亲离开老家也差不多快二十年了,他大约记得的还是我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们家有个小侄女,小时候长得那叫一个精喜俊俏,又白又胖又可爱,七八岁时发烧把脑子烧坏了,越长越粗巴,后来就傻了,我们家里人常说,一定是她奶奶——我的豁牙大娘——太精了,聪明细胞都转移了。

也许生命的命运都是有定数的,不过她的命还不错,长大之后,我三姐帮她找了个对象,一家人对她都不错。从这一点上说,女孩的傻比男孩好一点。但是最好都不傻,遗传还是很重要的。

当然傻子有傻子的世界,他们没有那么多生活的负累,也不会想得太多,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我们过一天是二十小时,他们过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他什么都不用想,只是活着就好了。

我的好朋友于大小姐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梦想:有一天脱去一切烦恼丝,象大桥下的傻子一样,风雨来了,在大桥下避一避,没事就晒晒太阳,过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当然这只是她的一个梦想,现实是她为了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正在不停地努力奋斗,从一个城市辗转于另一个城市,车子房子换了又换,永无止息的物质追求把她的梦想正在往一个无止境的路上逼迫着。我们都在做着这样的努力。

为什么我们做不到让生命自然的来去,自然的发生与结束?那是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的想法。总以为只要想,就能现实。

而傻子永远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也许在我们看来,生为傻子很不幸,因为这个大众的社会,是复杂的人建立的规律与秩序,也是复杂的人需要遵守的。傻子们不懂这个世界有多复杂。

谁又能说他们不幸福呢?因为他们没烦恼。

谁的村子里没有几个自由自在的生命呢?也许他们是父母的磨难,但是他们是自己的主人。他们不需要考虑这个世界怎么看待他们,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们不懂我们的世界,我们也不懂他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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