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海明
提起编剧张成功，普通观众或许并不熟悉。入行二十余年，他很少接受采访。关于“张成功”其人，四处寻找资料，也不过简短几句。最近一篇采访，还要追溯到2005年。可说到他所创作的作品，许多人又会恍然大悟。
他是作家。自1975年从部队复员，到八十年代进入公安部门，再到新世纪成为军旅文艺工作者，三十余年的军警生涯，为他的文学之路提供了广泛的现实素材。从《神和他的十二名新妇》开始，他创作了《铁棺之谜》《夜闯诸佛镇》《早恋，危险的开端》等数百万字。
他从文学入影视。执笔三十余年，他挥洒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天国逆子》《刑警本色》《黑冰》《黑洞》《黑雾》《沧海英雄》《密使》《国家行动》…...
他热爱挑战。从警匪剧到军事剧，从谍战剧到反腐剧，他尽数涉猎。近两年，他又向刑侦剧的领域回归。
张成功
《天国逆子》初触电，从文学入影视
以影视编剧出名的张成功，最初是以作家的身份崭露头角的。
《苦海中的泅渡》是张成功的第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原型是安徽省定远县一桩儿子告发母亲杀死父亲的案件。作品发表后，引起很大轰动。包括长春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在内的5家影视公司先后找到张成功，希望购买作品的影视改编权。长影厂率先发力，专程赶来合肥，与他面谈签约。
后来，张成功有了第一部电影《天国逆子》，此片由王兴东、王浙滨编剧，严浩执导，斯琴高娃、巍子主演，导演严浩凭此片获得了第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大奖、最佳导演奖。
《天国逆子》讲述了农村妇女蒲凤英（斯琴高娃 饰），为摆脱家庭暴力而毒杀丈夫关世昌（马精武饰），其子关健（庹宗华 饰）长大成人后告发母亲罪行的故事。
“那是1994年，电影改编费只有500块钱，还不如我的稿费高。”彼时，对张成功来说，影视编剧依旧算是个陌生的行当。他的第一要务，是继续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
此种文学兴趣，缘起1975年。当时，张成功刚刚入伍，连队领导发现他的文学天赋，勉励他多多进行文学创作。当兵第一年，他发表五篇文章，摘得了部队三等功的殊荣。
《天国逆子》
恢复高考后，复员的张成功考入安徽公安学校。尽管学业繁重，但他仍未放弃自己的文学梦想。在校期间，他的作品常被《诗刊》《诗歌报》《安徽文学》等杂志、报纸刊登。
那时候，诗歌是文坛的主流体裁，张成功也搭上了这班“快车”。1979年，全国举办“建国30周年”诗歌征文比赛，张成功以作品《家乡的小河》成功入选全国新诗人三十家。“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因为这次比赛，后来即使我参加工作，也没有丢掉对文学的爱好。”
警校毕业之后，张成功被分配到宿县（今宿州市）公安局工作。与此同时，身为基层警察的张成功，面对着丰富的案件素材，也开始了自己由诗歌向纪实类报告文学的转向。
转型之后，他的创作进入井喷状态，在《蓝盾》《啄木鸟》《水晶石》《人民公安》等刊物上相继发表了颇具力度的报告文学。这为他今后的影视编剧生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张成功（左三）近日获得“新中国70年十佳编剧”的荣誉
1987年，张成功因笔力雄健，被时任安徽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尹曙生发现，调入省厅从事编辑工作。当时，省公安厅想将内刊属性的《安徽公安》改成公开杂志，张成功参与了筹建工作。后来，《警探》杂志办起来了，每期全国发行量达到50万册，销量颇高。
特殊的工作性质，让张成功有了俯瞰全省要案大案的机会。他汲取这些素材中的营养，将其用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之中，《苦海中的泅渡》正是在此背景下创作出来的。电影上映之后，张成功的名字在影视圈内逐渐响亮起来，这也促成了他由文向影的触电转型。
一部《刑警本色》，张成功编剧技能初成
把时间拉回到1994年10月，张成功从窗户被砖头砸碎的声响中醒来。那是在四川，他去采访内江发生的一桩黑道要案，住在当地的小宾馆中，不料被“黑老大”半夜骚扰。
来四川，缘于94年公安部举办的“中国当代大案纪实”活动。当时，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请了12名作家，准备就近年来发生的要案大案，创作12部长篇纪实文学。本着外部作家先选，公安作家后挑的原则，轮到张成功时，只剩下了内江案这个“烫手山芋”。
“当时他们都不愿意写这个东西，因为这桩案子牵扯到黑道势力。尤其是，虽然具体的涉案人员已经捋清，可当时证据链不完整、黑老大还没有被抓，多少大家都有些犹豫。”
这就是长篇报告文学《天府之国魔与道》的来历。1996年，12部纪实文学先后在群众出版社出版，《天府之国魔与道》发行量最大。作品刚刚发表，便有影视公司赶来问价。
找来的影视公司有几十家，作品改编权最终被关海龙和杨海波抢先拿到。同时介入的，还有后续担任主演的王志文。有趣的是，当时王志文只是个说客，尚未曾有参演的念头。
小说改编权卖得很爽快，但张成功也有自己的条件。他向关海龙提出，自己的作品要自己来改编。“他们满口答应，‘没问题，我们也不会找别的编剧来，这方面还是你最熟悉’。”
不过，说归说，真正上手时，张成功才发现作家与编剧之间阻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杨海波对我说，你照着影视剧的格式来写就成。说实话，影视剧用哪种格式，我当时是一点也不懂。”杨海波是科班出身，熟知剧本创作的形式与方法，给张成功提供了颇多助力。
那段日子，对张成功来说，宛如痛苦的炼狱。关海龙在前门饭店给张成功包了个房间，一写就是两个月。断断续续地写，成宿成宿的失眠。为了解决张成功的睡眠问题，别无他法的关海龙买了好几箱二锅头。要是写到半夜睡不着觉，张成功就来上一小瓶，倒头便睡。
第一稿剧本“磨”出来后，整体效果稍显平淡。张成功自己也在琢磨，和原著差别不大，为什么剧本看起来就那么平淡？
开窍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影视剧不是文学，小说能重点侧写一个案件，而且还很精彩。但这些信息，放在剧本里就显得比较干瘪了。一定要把我的生活经历，把我参加公安工作以来遇到的典型人物融进去，我突然就顿悟到这一点。”
窍门一打开，文思如泉涌。将生活经历融入剧本的张成功，跳脱出原先初稿创作的痛苦桎梏，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写得顺畅了，失眠也好了，二稿剧本不到一个月就顺利完成。
剧本完善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临近开机，饰演男主人公萧文的演员还没找到。导演张建栋提议索性让王志文来演，但王志文自己却颇为踌躇。
那个时候，大众对人民警察的理解比较恒定，多是高大硬朗的形象。而王志文浑身文气、身材瘦削，加之此前演的多是年代剧和生活剧，从来没演过这种警匪剧。如今，贸然让他来饰演硬派刑警，压力很大。
关海龙出了个主意，给那些看过剧本的内部人员发个调查问卷，咨询大家的意见。一统计，超过60%的人认为可以，王志文才有了信心。
1998年，改编自《天府之国魔与道》的警匪剧《刑警本色》顺利开机，张成功跟组参与了之后的拍摄、制作工作。这部剧以90年代初公安刑警和犯罪集团的斗争为主线，讲述了改革开放背景下公安队伍的发展变化。
这部由张建栋执导，王志文、李幼斌主演的警匪剧，播出效果出乎张成功的意料。“在天津播出的时候，收视率接近40%。对我是一个激励，让我找到做编剧的欢喜。”
随后，《刑警本色》于2000年获得第18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长篇电视剧奖，演员王志文、李幼斌凭借角色萧文、周诗万夺得当年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男主角、男配角殊荣。
由此，张成功闯入影视圈，一发不可收拾。
《黑冰》《黑洞》《黑雾》三部曲
打通警匪剧任督二脉
1999年，是张成功的“井喷年”。那一年，他有《黑洞》《黑冰》《黑雾》三部长篇小说先后出版。这三部作品，具有改编影视的先天要素，是张成功思索之后的行动之作。
《黑洞》是最先创作的，连载在《人民公安报》上，取得了一众好评。彼时，外部读者纷纷来信，内部编辑也不断催稿，兴奋与压力的双重迫力下，张成功不到半年就把《黑冰》《黑雾》完成。《刑警本色》的成功犹在眼前，三部曲尚未刊完，就有公司盯上了影视改编权。
三部曲版权的“瓜分”颇具戏剧性。上次合作愉快的关海龙暂退影视圈，张建栋和王志芳却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王志芳是王志文的亲哥哥，曾在《刑警本色》中负责发行工作。
本着“熟人麻烦少”的原则，张成功将现有样书的《黑洞》《黑冰》寄给了两人。王志芳率先抢下《黑冰》，张建栋那边还没来得及反应，湖南卫视就找到张成功，希望购买《黑洞》的影视改编权。等到张建栋给回确定消息，两部作品的改编权已然全部出手。
也是巧合。湖南卫视虽然预约了《黑洞》改编权，但由于迟迟没有签定合同，又出现了新的转机。《黑洞》在群众出版社出版，而群众出版社的文艺译文编辑室主任张蓉又与滕站是多年好友。在某次聚会聊天时，张蓉向朋友滕站说起《黑洞》的文学魅力，恰逢当时滕站的金英马影视缺一部“扛鼎之作”。于是，滕站连夜赶到北京宴请张成功，期求改编权。
“那个时候，湖南卫视还没有最终敲定合同，双方协议的考虑时间也已经过了。滕站他就在这个时候找来了，他表现得很有诚意。我记得当时饭局上有四个人，滕站、刘建立、陈道明还有我，后来就定下来了。陈道明对剧中聂明宇的形象特别感兴趣。”
张建栋原本对执导《黑洞》颇有兴致，但由于档期抽调不开，几经斡旋，剧组的制片主任推荐了管虎。管虎是电影导演出身，从业十年来从没参与过电视剧的拍摄。
凑巧，张成功看过管虎的《头发乱了》，当场赞同了这一提议。《黑洞》的执导经历，也为管虎开启一扇全新的“创作之窗”，他从此成为影视两栖导演。
确定导演后，找编剧又成了一件难事。制片主任再度发力，将陆川引荐到剧组面前。在后来的剧本创作中，陆川和张成功先后接力，《黑洞》乃成。
《黑洞》深刻揭露了经济活动背后的罪恶行径，展现出正义与邪恶生死较量的一幕。这部剧有雷霆万钧之力，让警匪剧的格局和阈值陡升。后来无数次在各台重播。
2001年，《黑冰》和《黑洞》同年开播，前者的导演是王冀邢。和命途多舛的《黑洞》不同，提前半年开播的《黑冰》可谓顺风顺水。拿到改编权之后，初创公司的王志芳从当时的上海南汇县政府拉来投资，又请来张成功亲自改编剧本。
在南汇县的南园宾馆里，张成功埋头苦写三个月。王冀邢是编剧出身，他对台词的文学性和精炼性要求颇高。“台词是一遍遍地改，可王冀邢总是不满意，写到后来，对话里全是哲学味道。我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导演他们去找我，看到我整个人累瘫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我当时真是苦死了，身心俱疲。”
剧本完成之后，王志文、师小红、田海蓉、吕凉等演员也陆续选定，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当时找到蒋雯丽的时候，她正在湖北拍一个戏，档期稍有些错不开。后来我们就把剧本发过去了，蒋雯丽看完之后找来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演，希望你们开机能再延后一点’。后来剧组又为蒋雯丽推迟了十来天时间，她加班加点地拍完了那个戏。”
《黑冰》播出后，社会反响很大。它是张成功根据当时亚洲最大的制毒、贩毒案采写的，讲述了女警鲁晓飞（蒋雯丽 饰）化身卧底，打入海州药业集团，与集团董事长郭小鹏（王志文 饰）多次接触，查清集团制造走私毒品，以及海州市多起凶杀案内幕的故事。
《黑冰》引起的轰动效应，也随后被《黑洞》承接，甚至后来居上，达到顶峰。
相比起《黑冰》《黑洞》的迅速面世，三部曲最终章《黑雾》要晚来一些。这与原著出版时间较晚有关，当年作家出版社于群众出版社手里抢下该书，颇费了一般心思。也有审查的原因，由于前两部作品的强故事性，相关部门对《黑雾》的监督更加严格。
《黑雾》的影视改编权依旧由王志芳购得，《黑冰》和之后几部戏的大获成功，让他盈利颇丰。为了尽善尽美，王志芳、张成功和导演庞好商议，准备把前几部戏的演员请来，凑齐一个“豪华天团”。于是，群星荟萃的警匪剧《天之云地之雾》就出来了。
该剧以煤都淮海市的一桩瓦斯爆炸案为背景，讲述了四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在正义与邪恶之间做出不同选择的故事。在这部剧中，张成功展示了更广阔的社会层面和更深刻的性格层面。此剧于2003年7月于湖南卫视首播。
《黑洞》事件以后，湖南卫视汲取教训，抢在剧作杀青之前，就早早买下了《天之云地之雾》的独家首播权。“这是湖南卫视当年收视率最高的一部戏”，彼时，商业属性浓厚的电视剧多在地面频道播出，承载新闻传导功能的卫视频道常以二轮剧、重播剧为主。这部剧的播出，对湖南卫视提升品牌效应和增加广告收入，都有着不小的助力。
《天之云地之雾》戏外的故事比戏里精彩。在剧本创作阶段，张成功便砍掉了许多尖锐的行文。前作里针锋相对的人性抉择多了，黑势力熏天的气焰少了。删减情节颇为伤筋动骨，好在最后的成片效果尚佳。该剧后来多次在卫视、地方频道重播，影响甚广。
拍完“黑色三部曲”，张成功浑然打通了警匪剧创作的任督二脉。
刑侦剧是发力新方向，一切要以剧本为支柱
2004年，广电总局发出《关于加强涉案剧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提出“涉案剧不上电视频道黄金档”的相关要求。自此，张成功的后续作品也受到影响。
《天之云地之雾》后，他豪情纵横，接连创作出《魔咒》《英雄泪》两部长篇小说。前者就是刘光导演执导的《刑警本色2》，后者被吴天戈导演改编成同名影视剧。虽然这两部作品内容意义颇重，但最终也只能在地面频道非黄金档时段播出，热度有限。
《沧海英雄》由其长篇小说《旋风暴》改编而成。此剧以厦门远华赖昌星案为故事原型，讲述了海关缉私英雄与阴险狡猾的走私罪犯搏斗的故事。即使这是一部海关总署的“命题作文”，可在过审阶段也是困难重重。
“这部剧是按照《旋风暴》的框架来创作的。后来制作完成之后，虽然审查磨了很久，但剧本身的修改也算不上大。只是由于涉案剧不能上星的限制，最后是在东方电影频道播了。好在那个时候地方台本身仍算红火，投资方不仅没有亏钱，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涉案剧全面受限，张成功的创作之路却未曾停歇。怀揣着一腔激情，他开始了自己从法制文学向军事文学的转向：2010年，战争剧《利剑》于央视八套播出；2012年，谍战剧《密使》在浙江卫视、山东卫视、贵州卫视三星联映；2015年，反恐剧《反恐特战队》于东方卫视、重庆卫视首播，此剧暗藏他当年于《英雄泪》中未倾尽之情。
《国家行动》是张成功最近的作品，此剧由高群书执导，黄志忠、张译主演，目前尚未播出。该剧以四川刘汉大案为原型，讲述了反腐斗争中涌现的英雄故事。
入行二十余年，张成功写出了众多优秀作品。“相比起导演色彩更重的电影，电视剧好不好看还得看剧本。剧本夯实了，你的戏才能出彩。剧组人多手杂，导演也好、编剧也好、演员也好，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但‘剧本中心制’是不能丢的，地基打好了你的房子才能盖得结实。”
继警匪剧、军事剧、反腐剧之后，张成功近两年又对悬疑烧脑的刑侦剧产生了浓厚兴趣。在他看来，刑侦剧的创作颇有难度，尤其是那些既兼具价值意义的厚度和深度，又能融入年轻人喜欢的新鲜元素的刑侦剧，更是一种值得尝试的新挑战。期待他的新作品早日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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