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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时代变迁的角色错位下程蝶衣式的悲剧

《霸王别姬》是中国影史上一个不可超越的巅峰,曾经获得第46届法国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剧中塑造了一个经典的戏剧角色“虞姬”,而“真虞姬,假霸王”就是全影片的灵魂,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欲纠葛中带出中国多灾多难的时代变迁。“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是程蝶衣悲剧结局的源头,是在那些苦难岁月里顺从于宿命的戏剧名伶的血泪成长史。

年少时看不懂的电影,只知道是同性恋的故事和注定悲惨的结局。如今再去揣摩,却明白了个中复杂的人性,时代的赋予,影片中种种细节性的处理,感叹时不由我的悲凉,而深入人心的是张国荣所扮演的“虞姬”一角,可以说张国荣演活了虞姬这个角色,影片中虞姬“自个成全了自个”,而戏外,张国荣也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自己。就张国荣自己来说,《霸王别姬》真正是自己的代表作,没有之一,而是唯一。

出生于窑门,被弃于梨园

程蝶衣的母亲是青楼女子,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是无法生存的,女人没有出路,只能靠色相换口饭吃,换来的钱维持自己的生计都困难。于是,把孩子送到梨园似乎是最好的出路。

由于程蝶衣天生六指,梨园的师傅坚决拒收,于是他的母亲发狠在冰天雪地中剁掉了他的第六根手指。程蝶衣拜师成功,从此身为戏院伶人,开始了他屈辱的生活。

子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对于孩子来说,任何情况都不是最糟糕的,唯有早期离开父母的呵护才是影响一个孩子性格形成最重要的因素。

程蝶衣的心里很清楚:他被母亲抛弃了。哪怕他的母亲是为了他好,为他能有口饭吃,不至于挨饿,但是他恨着母亲,只看到了他被抛弃的现实。

初入梨园时,孩子们嘲笑他母亲是窑姐时,他可以毅然与母亲划清界限,把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一件衣袍瞬间烧毁。对于孩子来说,他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母亲不顾他的痛苦,狠心剁掉了他的手指,更是把他抛弃送到梨园,都是母亲抛弃他的事实,母亲不爱他了,他因此恨他的母亲。

一个人在世上不可能独存,程蝶衣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感情的依靠,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他的痛苦得有所依傍,这才是他可以在这世界上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于是,在关键时刻处处护着他的大师兄就成为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这让我想到最近崔雪莉去世的消息,曾让无数网民震惊。追究其背后的真相让人心痛。从小家人把她送到“Sm”公司从艺,她住着员工宿舍,吃住都在公司。后来其父母离异并各自组建了家庭,对她缺少关爱和陪伴,导致雪莉没有任何抵御外在伤害的能力。如果她的父母对她多一些爱护,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局。

程蝶衣最后选择学“虞姬”自刎,也同样是因为从小失去关爱,导致心理变得格外脆弱,在一步步成为“虞姬”的路上对段小楼的依赖变了质,才更不能接受段小楼的背叛和世道对她的迫害。

不愿随波逐流,抵抗命运之手的顽强意志

旧时的戏园里学戏,被打是常事,进入戏园就和进入妓院是一样的,等于卖身于此,哪怕被打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程蝶衣和他的师兄弟们虽然吃穿不愁,但是挨打却是家常便饭,只要你一句唱词不对,一个动作没有做到位,或者师傅今天心情不好,都可以随便捡起鞭子板子就上手。

由于程蝶衣的形象不错,于是师傅让他唱旦角,这意味着要忽略掉自己的本来性别,全情投入到戏曲角色中去。

但是程蝶衣誓死不肯,唱词中有一句“我本是女儿身……”,每唱到此处,他总是固执地唱到“我本是男儿身……”,为此惹怒了师傅,屡次遭到皮肉之苦。

面对压迫,他本能地反抗,出于男儿的自尊心,他不能放弃他仅存的尊严,即使他被卖身于此,但是他依然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奋起反抗,同命运进行搏斗。母亲卖他入园,他疯狂逃跑,之后,师兄们嘲笑他母亲的身份,他可以一怒之下烧掉母亲的袍子,对于师傅的打骂,他依然耿直,不肯服软,因为“男儿身”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一点认同和信念,如果连这一点也失去,他将没有来处,更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何自处。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打开了那道大门,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纷扰的,哄乱的人世,那一刻,程蝶衣的心又活了,他想要逃走,逃离这可悲的命运,自己去掌控,去活出自己。

段小楼深知师弟的苦,于是他催促程蝶衣赶紧跑,依依不舍间,蝶衣勇敢跑出了大门,融入到他所未知的新奇的世界。

如果故事截止到这里,大概程蝶衣的命运就可以改写了。但是,他的悲剧就在于,戏曲的魂灵已然嵌入他的骨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不能割舍,虽然学戏很苦,但是就如他虽然恨他的母亲,但是身上却留着母亲的血一样无法舍弃。

当他看到台上的戏,看着生旦角的唱念做打,他心里顿时明白,他这辈子只能跟戏有关,只有唱戏时的他在这世界上才是有价值的。于是他再次回到了戏班。这时的他,已经对自己的人生作出了选择,再无他念。

在日后的岁月里,无论在任何年代——北洋政府、抗日、内战、建国、文革、平反时期,面对的哪怕是敌人,在他的生命中也无两样,他的意识里,戏是一切,没有时代的约束,没有国界的限制,跨越时空,因为戏就是他的灵魂,戏成就了他,他本人也活成了戏的样子。

被迫安于宿命,雌雄同体,却早已预言了结局

虽然投身于戏园,但是他本人仍没放弃自己的存在,因为男儿身是他最后的信念和自尊,如果放弃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在唱“我本是女儿身……”时,他还是固执地唱到“我本是男儿身……”。

在这个时候,大师兄段小楼成就了他,小楼用一根棍子将他的尊严搅得稀碎,他立刻清醒地意识到,想要继续唱戏,想要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唯有抛弃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尊严,就如同母亲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也只能四处卖身。那个年代,尊严是靠不住的。

程蝶衣跟段小楼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然把段小楼当成自己“父亲”一样的依靠,这个冷酷的世界里,唯有二人相依为命,同荣辱共命运,他信任段小楼。当段小楼逼着他做出放弃尊严的选择,他妥协了,他不向世界低头,不向命运低头,唯有小楼,他认了,他低头了。于是他唱道“我本是女儿身……”。从此,程蝶衣的命运就此注定。

唱词的暗示,旦角一举一动的潜移默化,使得戏的魂灵渐渐侵占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开始变得人世和戏不分,他的“虞姬”越加炉火纯青,仿佛他就是虞姬,虞姬就是他,蝶衣把虞姬演活了。

而这也是他性别错位的深化,他在台上是女性,而在台下,他也变得越加女性化,他在台上演得有多成功,在台下对于女性化的角色就有多认同。

他的成功为他带来了名誉,带来了满堂彩,这是他的幸,也是他的灾。他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又一次推手,那就是遇到了大太监张公公。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张公公痴迷他演的虞姬,召他入见,凌辱了他,这使得他的人格从此变得分裂。

他已经放弃了他的所有,唯有戏,唯有“虞姬”,唯有他的“霸王”——他的现实世界里的师哥段小楼。此时的他变得雌雄同体,虽是男儿身,却已把自己当成“美娇娥”。

“尘世中,男体阳污,女体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欢喜无量啊。”袁世卿这样形容程蝶衣。他也喜欢上了程蝶衣,想让蝶衣当他的红颜知己。

此时的程蝶衣苦于段小楼另取新欢,就答应了袁四爷,他们开始了一段不伦的交往,程蝶衣一步步陷入他人对自己的角色期待中不可自拔,袁四爷的这个评价似乎也内化成了自己性别特征,变得笃定而不移。

殊不知,他俨然成了命运权威之下的奴隶,随波逐流,他的悲剧结局一步步奠定,覆水难收,他在里面沉沦,唯有戏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戏里戏外,我都是“真虞姬”,而你只是“假霸王”

“蝶衣,你这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哟。”

面对程蝶衣对自己的质问“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段小楼如是说。

段小楼一直清楚自己是在唱戏,戏里戏外活得很明白,他不了解程蝶衣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潜意识里却清楚蝶衣对自己的感情,似乎自己对蝶衣也是动了感情的。但是他一直在逃避,他不能容忍这段不伦的感情。

而蝶衣在舞台上是“虞姬”,在台下仍然是“霸王”的“虞姬”,他的感情始终如一,如同虞姬对霸王的忠心,致死不悔。

段小楼娶了妓女菊仙,蝶衣因此恨菊仙,但是一直割舍不下对段小楼的“爱”。他开始抽鸦片,放纵自己,如同一个妒妇。

菊仙通过女人的直觉捕捉到了二人间的这种微妙的感情,于是刻意阻止二人的来往。然而二人十几年的情谊是无法被斩断的。菊仙同时也非常爱段小楼,为了段小楼,她为自己赎了身,毅然投靠。

然而在文革被批斗时,段小楼被逼无奈之下揭了程蝶衣的底,说他是汉奸,给军阀唱戏,给汉奸唱戏,给日本人唱戏,为了活命又跟菊仙划清了界限,从而导致蝶衣被批斗,菊仙自杀。

而程蝶衣最后也是在戏中拔剑自刎,真正做了一回虞姬,这是他对于自己戏里的真实,也是戏外对段小楼深厚感情难以兑现的绝望。戏里,虞姬忠于霸王,自刎以表决心,戏外,他也对自己,对自己的感情忠贞不悔。

可以说菊仙是另一个“虞姬”,蝶衣是段小楼戏里的“虞姬”,而菊仙是段小楼现实生命里的虞姬,他们都忠于了自己的感情。唯独段小楼是一个假“霸王”,他自始至终背离了两个人的感情,是个懦夫。

就像段小楼对程蝶衣说:“我是假霸王,而你是真虞姬。”

程蝶衣用自己的方式“成就了自己”,而饰演程蝶衣的张国荣似乎也一直在戏里无法走出来,现实的羁绊无法留住他,他也选择了同样的方式“成就了自己”,“虞姬”的魔咒发生在程蝶衣的身上,也同样罩在张国荣的命运齿轮上,循环往复。

时代造就了程蝶衣式的“虞姬”,造就了他的无望和悲剧,他演出了“虞姬”的风华绝代,也让“虞姬”的命运在自己身上重演,他演活了虞姬,最终也活成了虞姬。程蝶衣、菊仙和段小楼的爱恨纠葛在时代的大背景下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厚重而悲壮。

说程蝶衣的结局是个悲剧,倒不如说他用最后的力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和情感,他至始至终忠于自己的感情,忠于对戏剧的执着,始终活在他认为的真实里,对抗命运的无情和打击,即使在危及生命的时候,仍然坚守自己的底线而不趋同,他是一个勇士,敢于面对自己,面对真实,相较于段小楼的逃避则更让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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