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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断想:关于信仰与战争的肥皂剧

在《潜伏》之前,我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部全集收看的国产电视剧是《亮剑》,个中原因不细说,中国的电视剧的罪孽实在是罄竹难书。



《潜伏》很早就有人在推荐,后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对该剧赞不绝口,但要不是前些日子出门旅行,有一天在宾馆实在是闲极无聊,于是决定用《潜伏》来打发时间,可能真就又错过了。当时看了前十来集,后来回家后用两个晚上在线看完了全部剧集。中间有两次差点放弃,一是翠平进城后那一段,觉得太磨叽了,关于于则成和翠平之间的冲突反复地堆砌事例,有凑戏抻时间之嫌,这是国产剧的老毛病了,对涉及到家长里短的细枝末节总是不厌其烦。二是在剧情发展到中后段的时候,大概是晚秋搬到他们隔壁时,我又觉得剧情没有推动力了,几乎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后来是谢若林这个人物挽救了我心中的《潜伏》,这个被丑化的人物将这一场你死我活的间谍战超脱到一个新的境界,他身体力行地诠释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真理。

《潜伏》在中国是一个可以通吃的作品,不同的人可以从中得到不同的审美体验,而且其中的情节和人物带给人的可回味的东西很多。我觉得对于一部长篇的情节连续剧来说,成功与否在很大的程度上取决于剧中的人物是否能够真实可信地生活在虚构情节之中,他的行为动机是否是否能够符合他所归属的现实和心理逻辑,到后来不是编剧在规定他的行为和思维方式,创作者只是在给剧中人提供促成其最终行为结果的外因推动力而已,剧中人用他自然真实的反应来规定故事的走向。很多影视作品显得虚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剧中人的行为逻辑是编剧生硬地强加在他身上的,国产电视剧中这样反人物逻辑的设置太多了,经常会让我感到可笑。也只有人物的行为逻辑和反应真实可信了,这个人物才有被代入被分析被回味的价值。在这一点上,《潜伏》做得是比较成功的,至少在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上,没有什么的大的纰漏。



其实仔细分析《潜伏》的情节就会发现,余则成得以存活是很侥幸的,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总是有同僚的内讧可以被他利用,总是有对手的弱点抓在他的手里,而且还有一个不愿意正视他的疑点的上司在和稀泥,否则以他窃取情报的猖狂程度,早不知道暴露多少次了。余则成所经历的化险为夷,从逻辑推断上,是可能的,但是或然率极低。其实也不想在这里给《潜伏》的情节纠错,没意思,这里人物塑造的扎实程度和信服力可以让我忽视那些情节上的bug的。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剧中也很多地提到了这个词。起初于则成的转变是出于对爱情的追随,觉察到国民党内部的腐败是一个很弱小的动因,后来秋掌柜咬舌之前说的那句“谁也不能战胜我的信仰”应该是让他懵懂地开始在道德的天平上又倾斜了一下的。不过信仰实在是一个太多空洞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可以速成的行为规范,我想左蓝的死对于余则成来说的打击不仅仅是爱人的远离,还有被信仰抛弃的彷徨。其实到这里我无法再说服自己余则成是出于信仰而坚守自己的职责所在的,我想更大的力量是来源于一种成就感,也许还有那种追求刺激和享受谎言的精神诉求,所以他会因为他传递的情报而导致的后果而沾沾自喜,会不厌其烦地编织谎言设计圈套去挑拨离间,还会为自己下达上级并未要求他去实施的任务,每一次的化险为夷都会让他更自信地站在精神和智慧的制高点上,面对惊慌失措的翠平,他习惯地说“我来想办法”,而且他在心里也对自己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于一个能够充分认识和运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色的男人来说,这种刺激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就像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偷窃成瘾的江洋大盗一样,物质需求是次要的,他们享受的是这个攫取和占有的过程。



按照定义来说,信仰就是贯穿在人的世界观之中的一种意识规范,其实通俗一点说,信仰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信念,只要是我认为对的并且我去相信和坚守它,就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信仰这个词本身是中性的,恐怖分子也都是有信仰的人。在《潜伏》中,我反倒认为真正的信仰战士是李崖。李崖的信仰不仅表现在他的无欲无求、兢兢业业上,此人不贪污,不图私利,就是想做一个优秀的特工,办自己该办的事,杀自己该杀的人。更为可贵的一点是,他并没有余则成那样的成就感做支撑,他的几次行动在余则成的破坏下都失败了,但他依旧锲而不舍。甚至到了自己的政府已经日薄西山了,他还在为沦陷后的卧底做准备,我觉得他的意志要比余则成坚强得多。可惜的是这个人物的外在属性在这部剧中被极大地丑化了,如果能抛弃建立在政治基础上的道德审视,纯粹从对立双方两大高手角力的角度去结构这两个人物的关系,这部剧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那就真正成为经典了,当然首先要过审查那一关,我觉得导演在很多地方已经流露出了对这个人物的尊重,但无法深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做到现在这样,观众也可以将因正面描写内战而有可能产生的不适感消弭掉了。



普遍的共识是《潜伏》中反面人物塑造都很成功,完全不同于以往中国同类题材影视作品的风格。吴敬中这个人物带有更大的普遍意义,甚至可以直接折射到现实社会中来。其实缉捕共党只是他身为一个保密局高官的职责所在,在一个广义的道德范畴内来看,这没什么错,但是他有一个更世俗的信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个基准道德规范下,他的为官方式和领导风格让我觉得很可以理解,这个人物在我眼中也具有了相当大的亲和力。这是一个有道德缺陷但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敲诈穆连成,他用穆的汉奸身份来为自己做道德解脱,他器重余则成,宁愿充当这个可能的共党间谍的保护伞,对于李崖后期筹划的“黄雀计划”他也是避之惟恐不及,他对局势认得很清,只要从这个乱局中全身而退,一个生意上的亲信和帮手是他对余则成的全部期望,是不是共党他不关心。从这个角度上说,谢若林和吴敬中是异曲同工的,“明着是主义,其实全是生意”,在这一点上,谢若林比吴敬中走得更远,虽然这个人物不可避免地被塑造成了一个恶棍,但这确实是个光彩照人的角色。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其实历史上任何党派和主义之争,最终都可以归结为利益之争,尤其是经济利益之争。西方人打清朝是为了贩卖鸦片,希特勒发动世界大战起初的目的是为了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美国发动的海湾战争终极目的不过是一场石油争夺战……我相信只要有合适的出价,任何东西都是可以交易的,包括坚定不摧的信仰,只是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翘起地球的支点。谢若林也是这样想的。一个中统特务,摈弃了党派之争,周旋于各方势力之中进行情报交易,这让我更加深入地认识了那场战争,其实这是《潜伏》中最具人性化的一个角色,也是最能昭示掩藏在血腥表象战争本质的一笔。战争是一场昂贵的交易,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都要在经济上得到补偿,从土地到金钱到资源到尊严。与其这样,何不在开战之前大家都坐在一起通过精确的实力对比来计算一下双方胜率,最好有个可以量化的战争公式。当然这一点很难做到,因为至少在那个相对原始的常规武器年代,人的能动性对战争的结果具有更大的决定作用,而这是战争中最不确定的因素。可以说随着历史演进和战争机器的越发严密,战争中个体的人的作用越来越小,战争也越来越难打起来了,因为更多的是可量化的战争实力的对比,胜负可以被充分预估出来。如果一场战争对双方都没有胜负悬念,还有什么打的必要呢?那就该谈判谈判,该称臣称臣吧,顶多也就讨价还价一下。如果悬念存在,那更没法打了,因为肯定是势均力敌,一打就是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是毁灭性的。《潜伏》中谢若林最后的结局很悲惨,为余则成做了替死鬼,这只能说是一个道德审判的结局,我可以接受,但不认同。

《潜伏》从整体结构上来说,真正贯穿的主线其实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如果把晚秋也算上,那就是四角恋了),与感情相关的铺排很多,一个精神伴侣,一个现实悍妇,感情纠葛与无间道风云结合得很好,孙红雷和姚晨之间的化学反应也很爆棚,这是这部剧在叙事上很讨巧的地方。悲情的结尾会令人感到惋惜,其实这本来就是美丽的肥皂泡,之前的光怪陆离只是为了强化最后肥皂泡破灭的悲剧力量,从看到余则成和翠平的甜蜜结合,就可以知道他们最后必然会迎来一个毁灭性的结局的,这是惯用的叙事策略,更何况还要突出革命者的牺牲主题。编剧在剧本上是花了心思了,从大的故事格局到人物塑造,直至小的道具细节的设计,该有的意思都有了,翠平那个几次出现并最终炸响的手雷,还有关于学鸡叫,不仅贯穿了人物的感情线,还对情节起到了关键性的推动作用。没法再要求编剧再把故事讲述更圆满一点了,做到现在这样已经不容易了,如果能在叙事上更洗练一些就更好了。

虽然习惯了美剧的节奏和信息量,《潜伏》仍然能让我投入,觉得它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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