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鄂，单位：湖南科技大学。原题：狗咬人：是谁该打？
前几天，看了法律人职场成长真人秀《令人心动的offer》第一季第五集。这集大致内容是实习律师们前往安徽歙县农村进行法律援助。当有两位实习律师向当地民警了解“一般什么样的案件比较多呢”，接下来的对话引起我的注意。
民警说：“农村里狗咬人的情况比较多。乡镇里狗多，可能外地人来了，‘啪’地一下咬到了，打针要钱，他就觉得这狗不是我的。要不然这样，你把狗拿去！钱我是没有的。” 这时，旁边一位村民老太太插话，“要求把狗全部打掉”。民警回了一句，“打狗也要个程序”。那位插话的老太太和旁人纷纷补上，“狗太多了，卫生也不好，对人的伤害也多”，“狗还偷东西吃”，“狗屎不得了”，“就是流浪狗（问题）唉”。实习律师顺着村民们的话说，“流浪狗这个问题确实是蛮讨厌的”。
不知是视频剪辑的原因，还是对话本身的断裂，这段话最终将问题的症结归到了流浪狗身上。其实在法律层面，民警所言与村民、实习律师所说，是两回事。
民警所言“狗咬人”中的“狗”，其实是有饲养人或管理人的。因为被咬者得打狂犬疫苗，花费不少，所以狗的主人就耍赖：把狗拿去，钱是不给的。对这类问题的处理，抛开现实层面不说，纯从法条言之，《侵权责任法》与《治安管理处罚法》专门针对这种情况，规定狗的饲养人或管理人得承担侵权责任或行政责任。被咬者的权利如果未能得到有效维护，要么是被侵害人考虑到邻里关系等因素，放弃行使自身权利；要么是当地的公安机关未能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行事罢了。
至少村民所提到的流浪狗咬人、不卫生、偷东西的种种危害，我想身处其中者自然是不胜其扰，但最好的处理方法真是如那位老太太所言，“把狗全部打掉”？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得回答几个问题：
流浪狗从哪里来的？我想除了流浪狗繁衍出来的流浪狗之外，很多流浪狗都是主人弃养的吧。以我供职高校的情况为例，尽管学校三令五申禁止学生养狗，但还是有人要偷偷地养。学生到毕业时，如果带不走宠物狗，就将其放在校园里，任其自生自灭。这些狗如果咬人了，怎么办？《侵权责任法》似乎有解决之道，“遗弃、逃逸的动物在遗弃、逃逸期间造成他人损害的，由原动物饲养人或者管理人承担侵权责任”。这样的条文放在熟人社会或相对封闭的社区里，也许还有一定可执行性，但在一个人口流动率极高的社会里，这样的条文成为一纸空文的可能性极大。试想一位籍贯黑龙江的大学生毕业后去江苏工作，其在本科就读的湖南高校里弃养了一只狗，两年后这条流浪狗咬了人，让被侵权人找到原动物饲养人的难度得有多大？即使找到了，被侵权人要顺利维权所投入的时间、精力成本又该有多高？
这么说起来，为了避免流浪狗带来的种种危害，流浪狗是不是只有被“全部打掉”的命了？我们认为不是。在我们国家，对野生动物，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对其加以保护；对饲养的动物，自有其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对其加以保护，而以流浪狗为代表的流浪动物的生老病死，基本可以说处于人不管、法不管的境地。在法律保护的缺位弥补起来之前，在流浪狗问题的处理上，政府理应承担起道义上的责任，因为流浪在大街小巷、田间地头的大小犬只，试问追根究底哪只不是我们——社会中的每个人所抛弃的呢？上万年前，人类驯化出家养犬，我们让它们看家护院、供我们玩乐，又吃它们、抛弃它们。抛弃之后，还觉得它们扰民，于是觉得该被打掉，这才是真正的“以万物为刍狗”啊。代表着民众的政府，是不是该为这些帮助我们远多过侵害我们的小动物，留一条活路呢？毕竟对于弱者只会喊打喊杀的社会，戾气之重，不言可知；而政府不正是有化解社会戾气之责么？
那么政府该怎么担起这个道义上的责任呢？2018年，我去土耳其旅游，行经过伊斯坦布尔等大小五六城，在街面上，都能看到流浪狗。应该是犬种的原因，就体量而言，它们是成年中华田园犬的一点五倍大。这么大的狗，怎么防控狂犬病？我把问题抛给土耳其的导游：莉导。她的回答是：流浪狗都是要打狂犬疫苗的，注射后，狗耳朵都要打上标记。我仔细观察了下，果然流浪狗的耳朵上都有蓝色或黄色耳标。我再问莉导，谁来打疫苗，疫苗钱谁出？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政府啊。是的，政府能先承担起这个责任就好。此外，现在不少地方有民间自发自建的流浪狗收留中心，政府提供狗粮、犬药之类的物资扶助也是不难做到的。
当然，有人会说，流浪狗不仅可能传染狂犬病，咬人本身也是祸害。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们通常见到的流浪狗看到人其实会躲的，狗对人的恐惧与侵害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一体两面而已。再回到我在土耳其的所见。为了给那些流浪狗拍耳标，我挨着狗拍照。这些狗啊，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睡觉的接着睡，醒着的不躲也不闪。就我浅薄阅历所见，一个社会中，人与狗之间安全距离的远近，其实是与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成正比的。
今天写下这些，其实是为一只流浪狗写的。几天前的一个清晨，我开车上班路上，发现在湘北的寒雨中，一只不大的流浪狗躺在马路牙子上，头是昂着的，身子立不起来。根据我养狗的经验，它可能受伤了，甚至很可能就是车子撞伤。但因为赶上班，我还是开车走了，我也不知道该通知谁来救它。下班再经过那条路，狗已不见，我希望它还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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