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份，北京某地片场。
45岁的倪萍跪爬在满是淤泥的下水道里，双手急切地在脏水中摸索。
旁边工人正焊着东西，火花噼里啪啦落着，她的手立刻酥麻起来。
先前双手因为泡在石灰中几乎被“烧伤”，触电的痛苦让她更难以承受，但倪萍还是咬咬牙，坚持挺过了这一场戏。
看惯了她在舞台上雍容端庄的模样，要和面前这个一身烂泥、灰头土脸的女人联系起来确实很难，那双拿惯话筒的手也布满灼伤伤口。
这是电影《泥鳅也是鱼》中的拍摄常态。
女主持人卸下身上美丽的光环，匍匐在泥土里，化成一只丑陋却耀眼的泥鳅。
但这并不是导演杨亚洲第一次把倪萍“拉下水”了，早在《美丽的大脚》中，他就已经将这个端庄美丽的“央视名嘴”刻画成了平凡的大脚妇女。
而在《泥鳅也是鱼》里，倪萍再一次突破牺牲了自我，穿上五十天都不能换的戏服，在工地里大汗淋漓地奔跑，跟男演员翻滚在污臭的下水沟里……
把一位农村妇女演到土的掉渣，可以说，倪萍彻底将自己卑微到泥土中。
不过可惜的是，这部电影于2006年上映，并提名了东京国际电影节，因故事小众，至今鲜为人知，埋没在中国影史的长河中，今天皮哥就与大家聊聊这部电影。
一、不一样的女主角
臃肿的棉袄，夸张的绿头巾，泥鳅（倪萍饰）一出场，就将她的名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看上去也是完全的农村妇女形象。
只是，这样的泥鳅却还是受到了男人的骚扰。
火车上，挂着两个大眼袋的男人对她纠缠不休，觍着脸非要亲她一口。
泥鳅刚被丈夫背叛，对男人既厌恶又反感，没两巴掌拍死他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委身给他。
但她没想到，自己计划投奔的小姐妹日子过得也很艰难，没法照看她和双胞胎女儿。泥鳅没法子，只能按照眼袋男留的讯息，找到了他落脚的地方。
男人也叫泥鳅，是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包工头，他笑眯眯地望着泥鳅，嘴里一遍遍说着有缘，还叫泥鳅有事就来找他。
“北京我平趟。”
嘴里说着平趟，但男泥鳅混得并不怎么好。
占人地方挨骂，烧个纸也要被看门的人打，说起来是个包工头，其实连老板的影儿都摸不着，领着手下人干了好几次活，钱一分都没拿到。
但泥鳅没法子，她人生地不熟，只能死跟着这个男人，在他那儿求个搬砖的活儿。为了提防男人的骚扰，她还要不时跑到厕所里把裤腰带收紧。
好在男泥鳅并不执着于她的身体，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还专门为泥鳅找了落脚的地方和待遇很好的保姆工作。
泥鳅这才发现，这男人只是口花花，心里是热乎的。
慢慢地，丈夫出轨的伤痛被治愈，泥鳅也在漫长的相处中对男人动了感情。
男人手下的人都是老实憨厚的农民工，总是笑嘻嘻地起哄叫她嫂子，还专门为他俩办了个庆祝仪式。
尘土飞扬的工地里，一帮男人围成圈，将两个泥鳅抬起来，高高举起“庆祝老板又结婚了”的牌子，让人忍俊不禁。
泥鳅也在这样的环境里，终于又感到家的温暖和安宁。
但这份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发工资的日子到了，上面的老板却一直拖着。明明手里不差钱，但他就是死死攥着，不愿意漏一点出来，分给这些真正应得的人。
老板不给钱，这些债就只能压在男泥鳅身上，女泥鳅气不过，跑去要债，却受到老板欺负。
她灰白着脸拖着身子回家，男泥鳅却害怕地要逃，女泥鳅指着他的鼻子，将他狠狠骂了一通——他是包工头，必须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入夜，两个大人牵着两个孩子，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工地。
为了还清债务，泥鳅更加努力，她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保姆工作，尽心竭力照顾瘫在病床上的老人，比老人的女儿还要用心。
但老人本来就命不久矣，送走老人后，泥鳅只能跟着男泥鳅去下水道挖隧道。这份工作又脏又累，但她很开心，因为越是这样的工作工资就越高。
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还清债务，生活就充满希望。
男人看着泥鳅为他吃苦受累，心中不落忍，只能对她更好，为她花钱买丢了的金耳环，将她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努力给她们娘仨一个明媚的未来。
生活似乎越来越好了，泥鳅抱着孩子坐在板车，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但隧道塌陷的消息来得还是那么猝不及防。
泥鳅整张脸都吓白了，只能颤抖地牵起两个女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医院。
医院的长椅上，男泥鳅默默地闭眼躺着，他太累了，将受伤的工友送到医院，花光了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
泥鳅松了一口气，她抱着两个女儿，静静地等着男人醒来。但男泥鳅却在娘仨期待的目光里，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呼吸。
他的手滑到地上，手里的红药片撒了一地，那是他唯一吃得起的能治病的东西。
但它们终究不是仙丹，救不活他流逝的生命。
影片的结尾，泥鳅将攒的钱还给农民工兄弟们，带着两个女儿蹒跚着离开了。
她死不了，那就带着所有的伤痕和爱活下去，就像她来时那样。
泥鳅沤烂在泥土里，终究又从泥土里重生。
二、当真实被剖到眼前
影片最大的特点是从头到尾都很真实，从主演到群演全是素颜出镜，尤其是倪萍饰演的泥鳅，特写无数，但脸上没有半点妆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这样丑下去。
但越是这样，皮哥反而越不觉得泥鳅丑。
她满头大汗在工地里搬砖，为了食物被一帮人挤到变形，就连拖地都那么用力，动作直接而粗俗。
但农民工不就是这样吗？他们连活着都那么艰难，哪里来的精力梳妆打扮。
所以，泥鳅不修边幅的样子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丑陋反感，还会让人分外熟悉，也是现实里最真实的农民工。
而倪大红的男主角就让皮哥更惊喜了。
他不是常规电影里刻画的那种善良憨厚的主人公，也不是单一刻板的只为女主角服务的纸片人。
他是那种生活中很常见的滑头又带点小猥琐的中年男人，甚至在电影开始时贱得让人想打人。
但随着剧情的推进，我们又能在他身上挖掘出很多闪光的地方，一步步推翻对这个人的原始印象，甚至在电影后期会不知不觉喜欢上他，为他的苦难揪心。
这是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角色，有让人恨的缺点，更有惹人爱的优点，是一个真正的带有复杂人性的人。
当然，电影将他呈现成这样，倪大红老师精湛的演技功不可没。
他眼睛下的两个厚厚的眼袋是一对非常奇异的加成，扮坏时让“苏大强”深入人心，演好人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憨态可掬，让人印象深刻。
即使看完电影后，倪大红身穿耷拉着一边的背带裤、默默坐在医院长椅上时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仍良久难忘，也让这个角色的结局多了许多意难平。
或许，这就是好演员赋予角色的魅力。
三、电影里的小铺垫
影片对男主角虽用了心，但描写男主角所费的功夫却远不及刻画女主角的十分之一。
杨亚洲在呈现“女泥鳅”这个角色时费了不少笔墨，尤其是各种不经意的铺垫，也让这个女性形象更为饱满真实。
女泥鳅刚进北京的时候，我们就能从闺蜜花姐的口中得知她的境况：农村妇女，被离婚，老公不仅出轨，还跟别人有了孩子。
说句实话，对于大多数以夫为纲的农村女人来说，这样的经历绝对会给她们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让她们一度怀疑自己，甚至厌憎自己。
尤其泥鳅还生了对双胞胎女儿，身处落后年代的她，注定走到哪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但泥鳅一直乐观地对待世界，她的孩子也打小便懂得了乐观。
没有父亲，妈妈忙着工作不在身边，她们只能彼此依偎，影片中有一幕俩女儿和住的房子一起被吊到半空中砸下来，差点命都没了，看得皮哥心揪了一下。
但她们始终都是快快乐乐的，电影中出现她们的片段时，她们永远都洋溢着笑容。
那是真正开心的笑，就像每一个身处温暖家庭的普通孩子一样。这说明泥鳅一直把她们保护得很好，用有限的力量给了她们最大的爱。
而这也就从侧面反映了泥鳅这个女人的坚强，即便没有男人，即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一定要留在城里，给自己和孩子一个安定的生活。
有人说，泥鳅这个角色最大的问题是性格太过完美，与男主角相比，她似乎没有缺点，遇到什么事都能不屈不挠。皮哥倒觉得，这些后来呈现出的东西，其实导演一开始就给出了苗头。
她坚韧的心性，注定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就像她当初毅然决然来到城里一样。
她是真正的泥鳅，即便在泥潭里挣扎地再痛苦，也会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活出小人物的绚烂。
四、出彩的配角
《泥鳅也是鱼》获得东京电影节的最佳艺术成就奖，导演杨亚洲曾公开表示过对倪萍未能获得最佳女主角奖的遗憾。
但就皮哥感受而言，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倪萍在这部电影中的表演虽然不错，但并没有出彩到“影后”级别。
同时，她在某些方面的“个人表达”反而束缚了泥鳅的光辉。
就像泥鳅从下水道爬出来的那场戏，原本的设定是泥鳅非常欣喜拥有这份赚钱多的工作，说出了“花姐（泥鳅闺蜜）真是给咱们找了个好工作”这句话。
但就倪萍的表演看来，皮哥第一反应是她在进行嘲讽，嘲讽花姐给他们找了一份这么苦的工作，让观众对泥鳅的纯朴印象出现偏差。
不过瑕不掩瑜，倪萍中规中矩地演完，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这一角色。
影片的成功还与配角们的塑造密不可分。
尤其是饰演女白领的潘虹，对人物的把握很让人惊讶。
女白领是个与泥鳅截然相反的人，用电影里的话说，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鱼”。
鱼们和泥鳅们生活在不同的阶层，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学过人人平等的理论。但他们还是在潜意识里将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认为自己是“高境界的”，看不起泥鳅这类“低层次”的人。
在这两种特质的糅杂下，你就会发现这些鱼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矛盾中：
一方面要彰显自己受过教育，对所有人平等相待，一方面又控制不住骨子里的优越感，对泥鳅们颐指气使。
潘虹在塑造这个角色时把握得很精准，她会对泥鳅温柔平静地说话，但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神经质。
在要求泥鳅陪自己瘫在床上的父亲睡觉时，她没有任何有关廉耻的思考。
廉耻这两个字是放在同等阶层的人身上的，她根本没把泥鳅当成人，又怎么会担忧泥鳅的心情呢。
而与这样的“鱼”相比，“泥鳅”们就显得分外阳光和爽朗。
观影之后，皮哥对农民工的印象也发生了改变。以前觉得他们就像是生活的反面，包裹着整个社会的痛苦。
但《泥鳅也是鱼》里的工人却乐观开朗，即便再苦再累都能够开开心心干活，有时候还会一起唱歌。他们就像是来着五湖四海的一家人，为彼此输送源源不断的善意和温暖。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们，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哪怕挣扎在痛苦的漩涡中，也一定会找到一抹细微的甜。
也正因为如此，这部电影虽然从头到尾都在讲悲剧，却并没有给人太过心痛的感觉，甚至主基调都带上了一丝温暖。
毕竟，生活再不如意，也无法阻挡人们寻找幸福。
而人类的坚强，更在于能够带着伤痛不断成长，在缝隙中开出依旧耀眼的花。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是吃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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