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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喜剧》的背后,是三重“谎言”包裹下的“戏剧佳肴”

以贺岁喜剧起家的“开心麻花”剧团推出的三部依托话剧改编的电影《夏洛特烦恼》、《驴得水》、《羞羞的铁拳》都是由舞台剧搬上银幕的作品,以小博大,收获了票房与口碑。《半个喜剧》为《驴得水》原班人马之作,其舞台剧版本《如果·我不是我》于2008年推出,是导演兼编剧周申与刘露研究生毕业时创作的作品,虽然在票房上不如之前三部作品,但质量却没有因此而打折扣。

该剧当时宣传定位为“一部窥视80后真实生活、全景式展现残酷青春的纪实戏剧”。但是电影《半个喜剧》却并没有去揭露藏在喜剧下那另外一半的“残酷青春”。经过好莱坞浪漫喜剧的类型改写,原话剧中四个青年面对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坚持与妥协,转变为一个青年在真爱的救赎下,从“我不是我”到“我就是我”,收获爱情与梦想的浪漫喜剧故事。

近年来,当大银幕被好莱坞电影占据,国产电影通过复制好莱坞经验屡遭失败时,似乎重拾戏剧的拐杖,为小成本国产喜剧电影找到了一条突破的路径。在我看来,相较于依赖奇观和技术的好莱坞奇幻动作大片,《半个喜剧》汲取“佳构剧”的传统,其艺术性更多地体现在情节与情境的设计、人物的表演塑造、现实问题的解决上。这恰巧是戏剧艺术的核心:当舞台化的空间取代奇观化的场景、演员取代偶像之后,戏剧艺术重新将观众的注意力拉回到叙事与人物表演之上。

喜剧情境下的谎言:道德污点的消解

谎言在戏剧中对建构戏剧化情境具有重要的叙事作用。通过谎言的起因以及圆谎情节的设计,谎言可以展现人物性格、促成人物关系变化、推动故事发展、建构喜剧的关键情境。以“谎言”为基础的情节构造在诸多以“讲故事”为核心的艺术形式中都可以发现,特别是在“佳构剧”中,情节往往由谎言和秘密维系,只不过秘密和谎言是相对剧中人物而言的,对于观众而言,其期待就是秘密与谎言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被谁解开。佳构剧的结构通常如下:开幕以谎言和秘密制造一个蕴含冲突的戏剧情境,人物上下场巧妙且误会不断发生,小道具对情节推进有着重要影响。

《半个喜剧》的开篇段落完全符合佳构剧的特征:影片开场便陷入了一个谎言随时可能被戳穿的窘境——花花公子郑多多的初恋对象、未婚妻、玩伴,三个女人同时出现在其宿舍,交错穿梭于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进行着一场“捉迷藏”的调度游戏。随着谎言被拆穿的危机逐级递增,剧中的说谎者和谎言越变越多,于是在层层谎言构建的误会与错认中,剧中主要人物悉数登场,在错置的人物关系中完成了主要人物的介绍,并为人物关系的变化做出了铺垫。书包作为这一幕的核心道具,在多多建构的谎言中促成了莫默与多多的结合,在谎言被拆穿后,又成为莫默与多多关系破裂,与孙同建立联系的象征。

在一个由谎言建构的戏剧情境中,观众在逐级上升的喜剧动作和紧张的戏剧情境中最终期待的一场戏叫做“必须场面”,即谎言被发现的时刻。如若谎言与秘密的“发现”能与情节“突转”同时出现,戏剧节奏往往会较为流畅。在《半个喜剧》的“必须场面”——莫默识破谎言而失声大哭时,孙同唱起了《如果我不是我》的主题歌曲,此处完成了影片的两个突转:

  • 一个是人物关系的突转,莫默与多多这对爱情关系解体,孙同与莫默这对爱情关系萌芽。
  • 另一个是影片类型的突转:第一幕喜剧闹剧的结束,第二幕浪漫爱情剧的开启。

《半个喜剧》第一幕可谓是一出设计精巧、叙事流畅、节奏舒适的佳构剧。在“爱情公寓”这个简单的封闭空间内,导演用谎言建构了一系列喜剧情境,让观众重温了经典喜剧如何以精致的情节与巧妙的调度制造笑料。虽然这些笑料建立在谎言上,但此起彼伏的欢笑稀释了谎言背后的道德缺陷,观众已无暇去对撒谎者作出道德审判。

戏剧表演的谎言:人物性格缺陷的美化

谎言是否可信,与撒谎者的魅力息息相关。仅从叙事文本来看,影片中最核心的三个角色并不容易受人喜爱。花心富二代郑多多对感情毫无承诺,是标准的情场渣男,满嘴甜言蜜语却没有一句实话,大男子主义且有着富家子弟的跋扈和任性。老实处男孙同虽然是个善良的暖男,但性格软弱,迫于“凤凰男”的现实境遇,容易向现实妥协。莫默原则分明,敢爱敢恨,但不乏女文青的矫情,感情上也有些随性。虽然这些人物的性格缺陷会使其与现实中并不完美的观众更接近,但对人物性格的塑造,略有偏差,就会失去观众对人物的喜爱。

任素汐、吴昱翰和刘迅在塑造这几个人物时,以其性格特色中优点的一面遮蔽了其性格上的瑕疵。比如莫默的“飒”掩盖了“作”,郑多多的“甜”消减了“浪”,孙同的“萌”遮蔽了“软”,三个演员都赋予角色一种孩子气的气质,正如《驴得水》中任素汐塑造的张一曼一样,因为孩子式的“天真”,她便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身体,美称为不羁放纵爱自由。毕竟,成人社会的道德标准并不适用于孩子:孩子的自我不是自私,孩子犯错可以被原谅,孩子的无忌是率真。

“开心麻花”剧团中的演员之所以能够把握塑造人物性格的“度”,归功于他们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较之电影表演,戏剧舞台上的表演与观众具有高度的互动性,因此演员能够根据观众的反馈不断调整自己的表演以获得观众的认同。《半个喜剧》的舞台剧版本《如果,我不是我》自2008年登上舞台,共有七个版本。电影在重新塑造人物时,一方面根据多次舞台剧演出的观众反馈不断调整人物形象,另一方面,就演员的工作方式而言,开心麻花将“体验”作为演员进入角色的主要方法,让演员参与剧本创作,为演员创作剧本,使每一个戏剧角色都做到了较好的“第一自我”与“第二自我”的融合。当演员、角色、观众三者之间不再有隔膜,认同便取代了质疑,人物的性格缺陷也因此被演员的表演而美化了。

类型叙事的谎言:现实问题的象征性解决

如果说影片中撒谎者对他者说的谎言背后的道德批判被喜剧情境消解了,那么影片主角孙同对自己撒的谎“如果我不是我”——经由假设句式将谎言转变为臆想,则在电影这个造梦的“谎言”体系中,得以臆想成真。

与原话剧中的四人多主角结构不同,《半个喜剧》以孙同为单一主角,围绕他的爱情、友情、亲情及事业,铺展人物关系网络,在其追逐真爱的叙事线索中缝合了友情、亲情的故事线。正如经典好莱坞叙事中的英雄角色一样,影片中只有孙同一人在整个故事的起、承、转、合每个环节中都发挥了叙事行动元的功能,也只有他具有完整的“人物弧光”。

最为重要的是,通过孙同在戏剧两难境遇中的选择——自欺的假设“我不是我”还是勇敢地承诺“我就是我”,完成了影片的主旨表达:爱情与梦想是我们的救赎,它能让我们不对现实妥协,坚持理想与做一个真实的自我。在这层关于自我欺骗的谎言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好莱坞浪漫爱情喜剧的经典叙事结构:获得爱情,爱情被考验,在妥协或坚持中挣扎,爱情最终战胜一切。

孙同与莫默的爱情故事和经典爱情类型片的模式同构。从人设上来看,孙同是一个毫无爱情经验的纯情暖男,莫默则是个英姿飒爽敢爱敢恨的女汉子,人设之间的反差形成了喜感。秉承“神经喜剧”的传统,孙同与莫默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虽然他们相识于郑多多和孙同共同制造的谎言之中,但也正是这谎言让莫默走错屋子找对郎。浪漫化的爱情类型叙事让现实中一切的不可能成为可能,让观众暂时性地忘却了二人出身、性格的反差等在现实交往时可能存在的问题,在两人沉醉于爱河之时,观众甚至忘记了就在几天前,莫默还和孙同的挚友多多同床共枕。

按照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美好的爱情也必将经受一波三折。《半个喜剧》将中国当代中产阶级关注的现实问题巧妙转变为孙同为了获得真爱与梦想,必须经历的一系列考验:比如在日益固化的阶层中如何攀爬晋升,如何跨越阶层差距,遭遇物质与理想的冲突如何抉择。面对生命中爱情的不能承受之轻,是否还有可靠的承诺与纯粹的爱……当现实问题逐一浮出叙事表层时,《半个喜剧》也同《驴得水》一样出现了从前半部分的闹剧喜剧到正剧的转换,只不过没有了《驴得水》试图以历史寓言承载现实批判的野心,《半个喜剧》的类型电影叙事策略反而因简单纯粹,在叙事上更加流畅,没有出现喜剧与正剧、谎言与现实割裂的不适感。

当然,诚如片名所言,影片只是“半个喜剧”,只不过另一半的现实问题经由类型叙事而完成了想象性的解决。类型电影本身就是一套完美的谎言体系,观众在爱情与梦想战胜一切现实困境的童话中获得了暂时性安抚。影片结束于奔往“宜家”的路上,联想到“宜家”作为西方品牌所具有的独立自由之家的意蕴,似乎也暗示着孙同这一类人现阶段理想的“居所”。到宜家买一张床,两个青年就可以开启只属于他们的感情生活,但当主题曲《如果我不是我》再度响起,“可是我不能这样,因为我还是我,就像石头无法绽放……”,我们也不禁会想:现实生活中的孙同和莫默是否能够组成一个宜人之家。

结语

《半个喜剧》以谎言来制造笑点,以谎言成真而获得救赎。当欺骗他人的谎言被喜剧性消解,欺骗自我的谎言通过类型电影叙事的“谎言”而成真时,角色的缺陷因精湛的表演而被忽略,观众便不再纠结于喜剧与现实之间的沟壑,是以讽刺去刺破现实,还是以谎言来遮蔽现实已不太重要。

这个精巧的“谎言套盒”虽无法承担社会批判意识,但它没有靠拼凑网络段子、夸张滑稽的表演、后现代式的戏谑来制造尴尬的笑料,而是借由戏剧的拐杖和类型片的叙事策略,呈现出经典喜剧类型片的古典与精巧之美,在谎言的层层糖衣包裹下,呈上了一顿“贺岁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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