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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汉人成众矢之的,我们想起了三十二年前的上海人



春节期间,一列从日本回国的飞机上搭乘着武汉和上海两地人,他们争执了起来。

无论对错于谁, 2020 年,武汉人在一夜之间成了全世界人民的“众矢之的”。试想三十年后,我们还会记得这个时间点,并以此为戒么?

这让我想起了三十二年前的上海。那个春节,上海人也成了全国人民的“公敌”,他们被嫌弃,没有人愿意接待上海来的客人,一种流行病正在那里蔓延,与如今的武汉无异。



1988 年 1 月初,江苏启东的毛蚶产量很好,味美肉厚,略微汆烫就是一道物美价廉的旬味,在上海的菜市场很受欢迎。那时候一般品相的七八分一斤,肥一些的卖一角三分一斤,在那个年代,属于家家都吃得起的美味。于是胡吃海喝,一家人围着一个箩筐,人人都是吃蚶专家,一人手拿着二分铅角子(硬币),挨个撬开,撬不动的就换成五分硬币,很快,人人胸前的小壳堆起来,像山一样。吃剩下的壳物尽其用,丢几个进马桶,代替刷子,清洗污垢。


毛蚶又名血蚌,在我国北起鸭绿江,南至广西都有分布,莱州湾、渤海湾、辽东湾、海州湾等浅水区资源尤丰。


胆大胃好的一些上海人认为,毛蚶的最佳料理方法就是生吃,被称为“上海生蚝”,一啖毛蚶,咪咪小老酒,甘之如饴。没想到一顿饱餐后,吃出事儿了。

眼看着小便酱油色、眼睛发绿,原因不明的发热、呕吐、厌食和黄疸等症状,怎么样也不能被当成是简单的“吃坏肚子”。而这时上海各医院里陆续增多的相似病例显示:高达 85% 的患者近期都吃过毛蚶,纷纷中招的市民们意识到:“个记搭僵了(这下糟糕了)。”

为了证实毛蚶的致病性,相关卫生机构赶紧将毛蚶送检,结果不出所料,江苏启东来的毛蚶确实携带甲肝病毒。一般而言,菌痢的潜伏期短,能在 24 小时内发病。而甲肝病毒的潜伏期则在 2 到 6 周之间。作为一种微小 RNA 病毒,甲肝病毒耐寒、耐热、耐酸、耐碱。通常加热到 100℃ 一分钟,就能使该病毒失去活性。但有研究发现,带壳毛蚶就是煮沸 45 分钟,也不能完全杀灭其体内的甲肝病毒。


文汇报 1988 年 1 月 6 日刊出文章《吃毛蚶中毒出现上升趋势》。


1988 年 1 月 18 日 43 例;

1988 年 1 月 19 日 134 例;

1988 年 1 月 21 日 380 例;

1988 年 1 月 27 日 5467 例;

1988 年 1 月 31 日 12399 例……

到了 3 月 8 日,累计发生甲肝 292301 例,20 至 38 岁青年人占 89.5%,患病率高达 4082 / 10 万。按照医学上的规律,没有进入临床但身上携带甲肝病毒的患者,是临床的 4 倍,被称为“隐性感染”。当时上海有 120 多万人携带了甲肝病毒,而那时候上海人口总数不过 1250 万。

原静安寺地段医院医生沈雪芳回忆道:“有的人排队排到一半晕过去了,没有力气排队,我们看到他晕过去我们就把他抬进来,真的很可怕,排山倒海。”

小方想起那段父亲被感染的日子:“当时正好是寒假,复旦校区里紧急被划出了隔离区,三栋房子,食堂、生活都在里面。彼时消息不发达,妈妈每天去送饭探望父亲的路途现在想来就像是一场短途冒险。”

而家住黄浦区的徐先生则因为家人都不爱吃毛蚶幸免于难,但每天全家人密切关注报纸上和电视的防范消息,足不出户,恨不得每隔半小时就去洗手消毒。“每天的新闻都不一样,一会么要提高免疫力了,一会么要去买板蓝根吃吃。老吓人额!”她说。



在这个情境下,板蓝根成了顶级热饮,公共场合中,每个人学会了用手肘关灯开灯,用脚开门关门,见到熟人,点头用眼睛示意,如果对方双眼发绿,像见到魔鬼似的,避之不及,人人自危。而在人头攒动的医院,墙壁上层层叠叠贴满了化验单,像等待发榜,大家迫切地等待着消息,只不过,没有人期待自己中招。

上海政府在疫情出现的几天后,公布了全市禁止毛蚶售卖、禁食毛蚶的消息,并且收缴销毁了一大批毛蚶,相关卫生宣传科普知识也在此期间不间断播出。


1988 年,上海各大医院专辟“毛蚶门诊”,专病专治,积极应对甲肝疫情。©澎湃新闻


当时上海所有医院(包括妇产医院)总共也就 5.5 万张病床,数量严重不足。1988 年 1 月 24 日,上海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多一个病人留在医院外面就多了一个传染源,很容易增加一批新病人”。当时一天最高可达 1 万例病患,患者塞满了上海的所有医院,市政府决定征用了停课的学校和刚预备开业的百货公司大堂,许多厂房、库房、小旅馆也被改造来安置接收甲肝病人。

就在“谈肝色变”的非常时期里,邓主席来到上海。出发前工作人员请示,是否过段时间再去。邓主席果断地说道:“我要和上海人民共同过春节。”他在江市长的陪同下出席了上海的春节联欢晚会,在晚会后亲吻了小演员,暖心的举动似乎在告诉大家:上海生病了,但她依然可爱。外地人对甲肝的态度,渐渐改变了。

尽管病毒有如洪水猛兽,自觉隔离起来的上海人有效地避免了交叉感染。全面加强的卫生意识和治疗方法等多种有效措施,让这场甲肝风波在短期内得到了有效控制。根据资料显示,到了 3 月上旬,全市新发病例数明显下降,大家看到了希望。


熟制的毛蚶仍有致病风险。


当风波平息,据上海市卫生防疫站疫情统计,1 月 29 日至 3 月 21 日,甲肝发病共计 292301 例,死亡 31 例。其他的数据显示,这场流行病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 10 亿元人民币。过后,毛蚶和它的“近亲”们,也从上海人的餐桌消失,成了一段爱过又恨的“黑历史”。

“毛蚶还是老好吃额,鲜得来…但是现在伐欢喜切毛蚶了,大闸蟹切切蛮好额。”一位不知名 70 后亲历者说。



各级领导也了解到一种疾病的流行有时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它可能牵扯到环保、水产、商业、卫生、防疫、食品安全等多个部门。自此上海市成立了“卫生促进委员会”,一位上海急性传染病防治科的工作人员说,这次的流行病促进了上海开启了“大卫生”时代。他们根据这次案例分析,总结了很多有效的流行病经验:

1. 暴发核实,包括核实诊断和确认暴发,一旦确认暴发,立刻启动应急预案;

2. 准备和组织,包括人员安排和物资筹备;

3. 现场调查:首要任务是,隔离救治病人,保护易感人群,针对传染病的流行特征运用三级预防的思路采取紧急控制措施。然后是迅速寻找导致暴发的原因——病例发现;病原体检测;个案调查;三间分布调查;环境和物种变化调查。


电镜下的冠状病毒。©Dr. Fred Murphy, CDC


所以,当 SARS 来临时,我们看到上海群众都自觉投入了预防传染病的行动中,当新型冠状病毒来临时,上海人买口罩的积极性最高,并且,这也是第一个提出推迟上班时间的政府。

灾难,是值得被铭记的,更重要的是它是否能促进公共建设中的缺口得到完善。我们不知道武汉或者全国是否会迎来另一个“大卫生”时代,但在灾难来临时,没有人有理由被抛下,我们也应携手被“孤立”的武汉人越来越好。


参考资料:

《1988年的春节,上海人是这样度过的》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1988年上海爆发的甲肝大疫情,带给我们什么启示》上观新闻

《深度105》上海SMG

《3个月近30万上海人被感染,真相是潜伏已久的“吃祸”》SMETalk

《曾经的那一场大风波,让它从此离开了上海人的餐桌》萨尔茨堡的鱼

《甲型肝炎流行促进了“大卫生”的诞生》俞顺章

《祸起毛蚶》袁平戈

《带血的毛蚶》自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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