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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吕运河六甲段
文|江徐
昆德拉说：“父母一出生，自由就死了。从掉在树林中的鸡蛋里生出来的人是自由的。”
我这一生，可以说无父无母，即便命运如此，还是有一些事情、一些地方，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扯绊一下，让我一次次感到无法远走高飞、并且永不回头的被禁锢的难受。
冬至，照例是要回去的。外面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屋内充盈着橘色的灯光，进门的那一刻，大家点头嬉笑寒暄，也就几秒钟的热度，然后各归各位，各成孤岛。
有人想要最狂的风、最静的海，有人孜孜以求着世界上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自己的衣钵。在路上的时候，望着窗外流淌而过的风景，扪心自门，我需要什么呢？到底需要什么呢？
很多年来，我曾在凌晨五点的冬晨穿过千万分之一个中国，给一株棕榈树送去写在纸上的炙诚的心；曾在冬天凌晨四点，走在落叶如雪的无人的街道，等待一个只是有可能出现的身影，远远望上一眼；在仅仅稀薄的了解下端出生疏而粘稠的红烧肉、水煮虾、西瓜切盘……
痴也好，傻也好，蠢也好，飞蛾扑火急病乱投医也好，我所寻觅的是什么？
我需要的很少，但是极为奢侈。
万家灯火中的一扇窗户，寒夜寂寂里的一个火炉，长河落日下的粼粼波光，千山暮雪中的呼唤与回音。我在梦里渴望这些。
通吕运河六甲段
晚饭后，为了消遣时间，家人陪着外婆打长牌。我在房里，听着从牌桌上传来的大声而放逸的嘎嘎朗笑，觉得那也是真实而短促的欢快，电光石火一样。
他们在外屋，我呆子在里屋。从上高中的弟弟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美国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的小屋》，掀至扉页，恰是博尔赫斯的诗歌：《雨》。默读这首诗，因为盼念而心不在焉。夜雨打在彩钢雨棚上，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为着这份契合，心生感动，也是安慰。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或曾经落下。下雨无疑是发生在过去的一件事。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博尔赫斯的这场雨，大概是在夏天吧。
下雨，是发生在过去、当下、未来的一件事。书上的雨、窗外的雨，是我心理层面上的至亲。不知它们何时降临，却明白它们始终陪伴在心。
大家都在等。等时间缓慢地飞逝，等深夜到来。直至深夜，好似有一块庞大的虚无被消化，于是大家开始躺下睡觉，充满各个角落的橘黄色的灯光湮灭了。雨依旧打在彩钢雨棚上，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老屋的窗外
在梦里，我和家人回到乡下的老屋。接到一个任务——去河边取回一张纸——根据上面的一组数字可以获得微薄利益。我不赞同别人为蝇头小利耗费精力，但也不想反驳，于是孤身去往河边。平缓的河滩已经成为深渊与峭壁。我攀爬在笔直的悬梯上，一阶一阶往下挪，小心翼翼，心惊胆战，悬梯摇摇欲坠，我感到手脚慌张，内心畏惧……突然，一脚踏空，终于，我终于坠向身后的深渊。那一刻，心底发出一句“我命休矣！”。当我脱离悬梯坠向深渊、并且意识到自己完蛋的那一刻——一两秒，内心恐惧在短时间馁无限放大，像黑暗中的一记爆炸，突然把我炸醒了。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这是出于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潜意识中，我害怕死，所以逼迫自己醒来。意识中的我，其实很想体验一下跌落深渊从而死亡的那一刻——死亡的瞬间，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就像一位友人所说，梦是现实生活的补充。
梦中惊醒，窗外昏黑，雨声依旧。一切安好，一切照旧，于是开始一遍遍回味、贪恋梦中坠向深渊的后怕。
到了白天，那条运河，就在老屋后面，透过北窗能够看到。小时候，冬天醒来的早晨，我喜欢躲在被窝里听船只航过的汩汩声。外婆干完一些家务，来到床边，替我穿衣。她的手指懂的紫红，冰凉冰凉。
北窗外
家人透过北窗，望了两眼，认为今年的油菜长得很壮。他们忙着柴米油盐、饮食烟火，以各种他们都说不上所以然的古怪规矩祭祖祀宗。
我一点不想做这些琐务，只想依借着一只空白的泡沫盒子，望着井口的风景发呆——窗下的油菜地、不远处坠满小果子的苦楝树、树后的桑林、微微隆起的小土丘、土丘背后的一角运河。
刚下过雨，阴天，油菜肥大叶子上沾满水珠，晶莹剔透。百步之遥的运河啊，现在是白天了，它就在我眼前，没有梦里的深渊与峭壁，还是童年时候悠悠长流的样子。
一二十年的似水流年……我好想一下子从童年来到了今天。嗯，一下子。
一个人去河边走走
堂屋角落站着端午时节的艾草，它早已枯萎，拈下一片，凑着闻闻，香气愈发馥郁。打开西房的门，空气好阴凉，三门橱依旧，八仙桌依旧，小时候睡过的竹躺椅自个儿躺在地上，静静地，空空如也。
门外那口老井更老了，井内壁上的蕨类植物愈发繁茂。两只麻雀飞过来，站在竹篮边上，啄食残留上的米渣。没过一会儿，就飞走了。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家的老井
突然想去河边走走。
一个人，向北，走不上几步就到了路的尽头水的面前。我站在田垄阡陌上，隔着一小块油菜地，望着家人在一扇窗内，语笑喧哗，炊烟袅袅。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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