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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四川老家(一)

母亲是四川人,读大学来到了安徽,从此便定居于此,由于路途实在遥远,坐火车来回都要三天三夜,所以在我童年时期,仅有一次归川的经历。

我6岁那年,外公病重,只记得母亲接了一通电话,便已哭成了泪人。当时我在上学前班,完全不记得是请了假还是恰逢暑期,没过几日我们便踏上了归川之路。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我总是爱看窗边的景色,或许这个习惯从那时就养成了。其实具体过程我并不记得是如何的了,只记得在那三天三夜的火车上,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茂密的山林,见到如此广阔的天地,也不知那时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或许都在未来无数的梦中找到了对映罢。

那时是03年,正赶上非典,父亲与我跟母亲本一同前行,但他在转车的空档,因为吃了一碗面飞奔赶车,被检测出体温过高,只得暂留于此,我与母亲先行。那时我便领略了车站人山人海的“盛况”,年纪太小心中并无甚想法,只是当时听母亲说父亲的手机被偷了,心中半带疑惑又有点愤愤。说来也神奇,小孩子的感触看似为零,实则会在心底产生涟漪,经年累月,逐渐扩散至成年后的心湖当中。

四川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到底如何呢,我想应该是语言特色最深入人心。就比方说四川人喊“姨妈”叫做“大孃”,而我们就落脚在母亲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孃的家中,旁边的一所市区医院就是外公住院的地方。有一天,不知为何家中的大人都不见了,我本来在看电视,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找遍了家中只有我一人,走上二楼阳台只有满目的蓝天。我瞬间就哭了出来,身体却做出了飞奔下楼的反应,或许是印象太深刻了,让我第一体会到被“抛弃”的感受,反而心中坚强了起来。我决定去医院找他们,我知道外公还在医院,只要在那里就可以找到他们。我用脑中仅凭的记忆摸索着,不知走到了哪里,感觉非常无助,这时有个阿姨走了过来,用四川方言问我怎么了,听她的声音很像家里的邻居,于是我开始嚎啕大哭。生怕她听不懂我的语言,竟然用四川腔哽咽地说了好几遍“我要找妈妈”,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四川话。好巧不巧,我刚说完,那个阿姨要带着我找人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和大孃从对面大门出来了——原来医院就在家旁边。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挺“憨大胆”,如果遇上有心之人,怕这些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那时候实在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可是反而有些事情却记得很牢。第一次走进真正的病房,一股奇特的味道令我至今记忆犹新,或者说那并不是一种味道,这话也许说得很神秘,它像是一种带着感受的味觉,只要你曾触碰过,这辈子都再无法忘却;又或者换一种说法,这种味道并非固定的,可能对于不同的人而言,它们具体的味道截然不同,但是这种半带生机却同时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且掺杂着人间烟火,那像是烙印一般永远挥之不去的魔力,大抵是相同的。

之所以如此谈论,并非是刻意拿噱头唬人,而是确有其事,就比方说,某次我坐在公交车上,身边坐着一位老者,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和当年第一次进病房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心头一惊,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发现那位老者的确有着一种明显的病态,不敢问,也不愿问,我的确不想印证我的判断,纵使我知道自己是对的,那就是曾经的味道。又比方说,前几日我在街头闲逛,我是近视的,并不喜戴眼镜,又是冬日的傍晚,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然而在一瞬之间,那股味道又充斥我的鼻尖,我立马四下寻找,果然走了没几步,眯着眼看清了前方的标牌——那的确有一座枕戈待旦的肿瘤医院。我觉得有些晦气,便转了方向,那气息也随之消散了。

在市区照顾外公的那段时间里,见识了病房百态,或许家中的大人以为我早就没印象了,可其实它们一直都深藏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那里也有一间不怎么讨喜的“病房”。外公得的是肺癌,双侧肺部都做了手术,我记得很清楚,外公的身体很瘦,两肋部位有着对称的扎线,那里的肉被挤成一坨一坨的,看起来比其他部位都要丰满许多。当时没觉得害怕或者不适,只是觉得好奇,但也知道那一定会很疼很疼,毕竟这种味道已经够令人难受了。我在医院啃过馍,就坐在外公病床旁的小板凳上,脏与不脏在那个年纪分不了很清,可就是感觉在这里吃东西也会生病。就那样,盯着手中那团光洁白皙的馍看了一会,终究还是吃了下去。

外公有时会像个小孩子那样哭闹,尤其是大半夜的时候,某次我与母亲在病房守夜,外公突然挣扎着吼叫,没有办法,只能让医生将他的双手绑起来,即使如此,外公仍然不断挣扎。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仿佛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感触反而更多,但似乎都不掺杂个人情感于其中。或者说,那时的个人感情尚未完全建立,于是便少了很多流露出来的情绪波动。

病房中不止外公一人,旁边的床位住着一个中年人,我一开始看他并无甚异常,虽然看起来有点病恹恹的,但我的确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上洋溢的生命的活力,和病房中的空气格格不入,和外公截然不同。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护士来给他换药,于是见到了二十多年来堪称最触目惊心的伤口——小时候的记忆有时不大准确,我甚至想说那伤口有半米长,但实际上应该大概只有二十厘米左右。如果仅仅是缝线的伤口,或许还不至于让我如此印象深刻——那的确是一道伤口,却又不能算是平常的伤口,因为那个部位缺了整整一长条肉。就像凭空被挖去很厚的一长块,暴露出未见内脏处的肌肉组织,一瞬间让我想到了案板上的猪肉。护士就那样在凹陷的肉中涂抹着药水,我感觉会很疼,可那人却一声不吭,似是已经习惯了。母亲总爱半带嗔怪地说我小时的一个习惯——爱看洞洞,我想了想,的确是的。小的时候但凡看到深不可知的“黑洞”,我总要去看,怎么着都得去看看,不管是水井还是不知名的突然出现的黑洞,我必然要去一探究竟。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极不愿意靠近那些地方的,正是因为我怕,怕得要死,所以必须要去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是否有着可怕的东西。这种心理让我觉得很怪异,如今长大了倒也没再出现过这种感觉了。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伤口,我就感到害怕,但是我无法表现出来,反而每次换药我都要看上一眼,仿佛是灵魂中的另一个我掌控了这具身体,强硬地命令我的脖子扭向那道伤口。后来外公出了院,转回乡下老家休养,其实已是时日无多,于是我与母亲,还有家中的亲人都一道回去了。

回乡下老家的过程我记不得了,只是听母亲说,那天下暴雨,我们被拦在了农村土路上,于是三舅过来接应我们,直接把我背回了家。那里不比城市,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的,甚至连洗澡也不方便,母亲就用一个大盆装满了水,撒上点花露水,把我放在里面给我洗澡。那是夏天的夜,晚风微凉,正好缓解暑热和洗澡水的热气,就在露天的大院子里,舀着水我冲着。听着四周蛐蛐的叫声衬着漆黑的夜幕,一种最原始的感情在我幼小的心中生根发芽。母亲说,四川乡下有一种特别的“咩蚊子”,认生,专咬陌生人,尤其是我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果不其然,即使用了花露水也丝毫不顶用,一双腿被叮的到处都是红疙瘩,而我忍不住痒,直接挠得破了皮,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炎了,这一“阴影”让我后来对四川产生了一些“恐惧”感。

并没有在老家呆很久,我们就启程回家了,没过多久,那边的噩耗传来,外公过世了。母亲少不得又是一场大哭,悲郁良久。而我也想哭一哭,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亲人,可我的确没有与外公的感情积淀,实在做不出如此举动。

那段时间的经历在我心中妥善存放,时至今夕仍历历可数,现在想来,当年的归川并非一程旅途,而是一次血脉的重新融汇,一段亲情的深深羁绊。


作者简介:未名小友,时而随性写散文,偶有感怀论世事,不愿束缚于世俗枷锁,只做自己的意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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